丫鬟和老妈子拖着萧夫人出去,骂骂咧咧声随着萧夫人被捂住嘴慢慢的安歇了下来,沈绣绣靠在床上看着对侧,还觉得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是个醒来就没事的噩梦。
院子外面四周都有衙门的人,她们虽然没入牢狱,但在这儿和牢狱也没什么分别,她们出不去,别人进不来,沈老爷和沈夫人倒是想把女儿接回去,可如今谁都不敢沾染上和萧家有关的事,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官员被抓。
沈绣绣昏沉沉的想要睡去,她清晰记得相公把她推出去的情形,再想想这几日传出来有关皇陵的事,她一下就想通了相公是在利用自己去往皇陵,也是利用了她和表哥联系,最后还害死了表哥。
可她不愿意相信他娶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那些山盟海誓,他答应过她的话呢,她怎么都无法忘记他抱着自己许下承诺时的郑重和用心,难道这些也都是利用。
“不会的。”沈绣绣抱着被子摇头,他们最初在叶国公府见面那次表哥都还没谋反,他怎么可能从这么早开始计划,“不会的。”
外面丫鬟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她低声劝道:“小姐,这是夫人偷偷让人塞进来的药,她说只要您把这个喝了,之后的事她和老爷会去想办法,一定会把你接回沈家的。”
沈绣绣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药,挥手直接把它打翻在地,浓重的药味在屋子里散开来,令人作呕,丫鬟忙拿布来擦,沈绣绣死死的捏着被子满谋不甘,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
新年的气氛渐渐冲淡了萧府被抄这件事,偶尔有人说起来都是把萧景铭回来时的风光与此对比。
这件事的影响被压到了最低,人们对皇陵安宁护着江山百姓安居乐业这点有着盲目的相信,对于任何企图打搅他们破坏安宁的人都是唾弃和厌恶的,擅闯皇陵本就是大罪,他还炸毁陵中石碑,被贬的二皇子又死的不明不白,杀人逃狱,这一桩桩的事加在一起早就把他过去那点功绩被抹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新年过后大雪初融,叶兰嫣把孩子的满月酒定在了二月初八,双满月时已经开春,天也没这么冷了,初八这日,藤王府内热热闹闹给小公主举办了满月宴。
两个月大的孩子比一个月的要结实很多,叶兰嫣抱着她出来的时候,没在她怀里呆多久就到了叶兰欣的怀里,等叶兰嫣再抱到孩子那已经是满月酒宴结束后了。
叶兰嫣轻碰了碰她的鼻子:“醒了半天现在倒知道睡了。”
“小公主这是给宾客面子呢。”崔妈妈在旁笑道,“她今儿可是圣上封的公主,多少人得给她行礼。”
如今皇上才九岁,等他大婚生子那怎么说也得七八年了,叶兰嫣失笑:“你倒好,小小年纪占了个公主头衔,跟个八爪螃蟹似的。”入了宫都能横着走了。
“咱们公主就是有福气的。”崔妈妈见王爷进来了,从叶兰嫣怀里接过孩子去厢房内哄睡,叶兰嫣起身帮他脱外套,“都走了?”
“走了。”宋珏拉着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笑道,“胖了。”
叶兰嫣瞪了他一眼要把手抽回来,宋珏不肯,慢悠悠的夸她:“胖些好,有福。”
叶兰嫣没好气:“猪也有福气。”
“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做都不用担心填补饱肚子,下雨有人顶着,下雪有人护着,这算是大福气了。”宋珏一本正经的分析,叶兰嫣哭笑不得,反手拍了他一下,“再过几日我就去古道庙祈福。”
宋珏捏着她的手一紧,和她对看许久:“好。”
叶兰嫣朝着他靠近,轻轻抱住他安抚:“别担心,我相信你。”
宋珏叹了声环抱住她:“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们就去淳安看看。”
“好。”
——————————————————————
古道庙重修后当初逃离开的一些僧人都慢慢的回来了,在宣传之下前去祈福的善男信女也多了起来,叶兰嫣当初答应言墨的事她做到了,言墨只能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把八十万两的银子拿出来给她。
按着当初严墨带她去的行船路线到了码头,这边已不是昔日的情形了,不过半年的时间这儿已经修缮成了一个大码头,河道也拓宽了不少,岸边停靠着数只小船用来接送来往的香客,有人来往就有生意,清理出来的路边还有人支起了茶摊子,不远处坐落了几间新的屋子,大概是给那些远道而来的人留宿之用。
接叶兰嫣的马车停在前面,叶兰嫣抬头看向被山林掩盖的庙宇,其余的都变了,好像那远处的庙还和四年前一样。
这时辰上山去的香客很多,很多都是步行的,叶兰嫣所坐的马车也只能到庙宇下的那个小镇,当初言墨带她来时已经废弃多年的小镇此时也已经复苏了一半,虽然许多的屋子都还空着,但不少过去搬离开的人已经回来了,山脚下最适合做香烛生意,而有了人这里自然会热闹。
叶兰嫣下马车后走在街上,那家酒庄她还记得,不过似乎老板也没有回来,门口的牌匾依旧是摇摇欲坠,草长了半人高都没人搭理。
两次前来俨然是不同的感受,当初修建时叶兰嫣把这些事都交给了别人,修建的图纸是言墨那儿拿来的,如今看修建后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当年他说的那样,庙宇广场中央的大石柱子犹如要冲天,钟楼上的大钟也已经悬挂上去,几座殿中进出的香客不少。
叶兰嫣在几座殿内上香参拜过后前去一旁的悬崖边,这儿另外修了路,那条通往对侧山崖的路也修好了,只是这边悬崖下的山洞被言墨掩盖了起来,三位高僧死了之后古道庙内再无会推延预言之人,而山洞又被先帝派人破坏的严重,为了避免有人误闯,言墨干脆把它封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叶兰嫣离开了古道庙,下山的时候人明显少了许多,回到镇上,叶兰嫣还在一件铺子内停留了一会儿才上马车前往码头,这时傍晚的天微暗,前往码头的路上人影稀疏,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更像是在悠然散步。
一炷香的时辰后,叶兰嫣等到了要等的人。
萧景铭带人出现拦截马车时,车夫和坐在外面的宝珠显得很恐慌,叶兰嫣见马车戛然而止,掀开帘子出来看,萧景铭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他的身旁是白菁月,身后是二十几个异族人,马车后面还站了几个。
叶兰嫣笑了,她就知道他会来。
宝珠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离开两个月,萧景铭消瘦了很多,接连两个月的躲躲藏藏,除了要逃离追捕之外还要安排人手,宋珏把萧氏退往各地的人都抓的差不多了,余下的一些萧家死士还留在萧景铭身边,他已经是功亏一篑。
可叶兰嫣了解他,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一个从懂事开始就执念着相当皇帝的人,不到死的那刻哪有这么轻易的放下。
“你知道我会来。”萧景铭疑心她的反应,他吃了几次暗亏,条件反射的朝着四周看去,风抚过草丛,平静得很。
“秀秀早产,为你生了个儿子。”叶兰嫣不承认也不否认,提起了沈绣绣,就在二月初沈绣绣早产,为他生下了个儿子,可惜生下没多久这孩子就死了。
萧景铭脸上并无波澜,他不在意沈绣绣的生死,也不在意她腹中的孩子。
“你还是老样子,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哄骗,没利用价值的时候可以丢弃,普天之下能先抛弃身怀六甲的妻子再娶,又能为了保命把怀有身孕的妻子推向利剑的人,也就只有你萧景铭了。”叶兰嫣从来都不意外他的这些决定,笑着看向白菁月,“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落的和她们一样的下场,你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白菁月冷哼:“死到临头还嘴硬。”
叶兰嫣轻笑,有些东西还是不会变,例如她白菁月还是留在了萧景铭身边,一个做着皇帝梦,一个做着皇后梦。
“为何要与我作对。”萧景铭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她越是光彩亮丽他心中那滋生的魔就越难以压制,求而不得才念念不忘,她是他这辈子唯一脱离掌控的事,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后来的一切都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走去,她不断从中作梗,最后还嫁入了皇家。
“萧景铭,你不是最信古道庙的预言了么,裴氏一族百年祖训,要血洗当年被灭国的耻辱,为了复国改名换姓,暗地里招兵买马,运筹帷幄,还派人到各个庙宇里借着出家修行这个借口来窥探天机,试图找到最合适的复国时机。”
萧景铭神色一紧,叶兰嫣却顿住不说了,此时平息席卷起了一阵大风,吹的路两旁的草东倒西歪,风停了之后他们的四周围却出现了上百的侍卫把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身后还有弓箭手拉弓准备,只要他们敢动,随时就能直接击杀。
“你想的没错,这又是个陷阱。”叶兰嫣往后退了一步,他就是那样的人,即便怀疑这是个陷阱他都不会放弃抓住她的机会。
萧景铭的脸色难看极了,看着那些快速围过来的人,他把白菁月推到了身后,可他们没有退路,打不赢也得打,没有第二个选择。
......
入夜后的山里安静一片,码头这儿等所有香客走了后只剩下孤零零几艘船停靠着,一艘游船朝着城里的方向缓缓驶去,船舱内亮着灯火,萧景铭从昏迷中醒来,头沉的像是要掉下来。
“醒了。”叶兰嫣站在窗边转过身看他,好心提醒,“你的那些手下都已经拿下了,等审问出了余下那些人后就会前去抓捕,应该不会有人剩下了。”
“为什么要与我做对。”萧景铭开口声音沙哑,他自问那两年对她百般的好,用尽了所有的心思去讨好她,她为何说不嫁就不嫁,还一心和他作对,多次坏他的事,要把他逼到死路。
“你不是很信奉预言么,我给你讲个故事。”叶兰嫣在窗边坐下来,宝珠奉了杯茶,叶兰嫣低头抿了一口,“十几年前古道庙接连出了那几个预言,萧氏一族安插在古道庙内的人打探到了切实消息,他们寻找数十年,终于确定了这帝运之人是谁,四年前萧家大少爷在叶国公府门口求娶叶家二姑娘,最后两家人结姻亲之好,隔年叶家二姑娘出嫁。”
萧景铭一怔,抬头看他,叶兰嫣正好也在看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到了眼底却泛了冷意:“第二年七月,萧家大少爷带着她南迁往徽州,九月先帝驾崩,他集结兵力攻向建安城,趁着皇子争权,在叶国公府的鼎力支持下,三年后顺利登基为帝,封她为后。”
“她为他有过四个孩子,一个在战乱时不小心失去,生下三个儿子,为他挨过一刀险些丢了性命,为他搭上过整个叶国公府,结果两年之后,他削减叶家兵力不说,还娶了当时已经是寡妇的白菁月为贵妃,把她打入冷宫,之后还手刃了他们的三个儿子,当着她的面把她大哥五马分尸,烧毁了整个叶家。”
叶兰嫣语气淡淡的,真的像是在讲一个故事,除了在提到叶家和三个孩子时微有颤动,其余的,真像是讲别人的故事:“她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弃之冷宫,哭瞎了双眼,二十五年冬,她被人赐死在冷宫中,等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她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回到萧家大少爷求娶她的第一天。”
萧景铭的神情转而错愕,叶兰嫣把杯子轻轻一放:“你不是信极了预言,难道你不曾怀疑过我的态度变化的太快,令你措手不及,无计可施么。”
他信预言,可这重生一事实乃无稽之谈,死了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活过来,还重回到过去。
“你该信的,我们两辈子加起来的仇都数不完,有我在,你们裴氏一族都和帝位无缘。”
“你!”
“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少主。”叶兰嫣轻笑着喊了声,萧景铭忽然像是泄了气一般身子靠在了木板墙上,他垂着头不语,哪里还有旧日的风范,眼底闪烁着道不明的情绪,数百年的准备被她所毁,仅仅是四年而已,他不信!
“既然有这些深仇大恨,你怎么不杀了我。”
叶兰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起来示意宝珠开门:“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个人。”
萧景铭抬起头,沈绣绣站在门口,打扮的精致华丽,她的怀里还搂着个襁褓,冲着他笑,一脸温柔。
......
叶兰嫣离开了船舱,示意冬青把门关上:“不论里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
冬青点点头,叶兰嫣问宝珠:“东西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
叶兰嫣回看了一眼门,朝着船后的舱走去,这里关着白菁月。
见她进来白菁月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叶兰嫣示意宝珠把药端过去,白菁月这才惊动:“你想做什么。”
“这是感谢你的。”感谢你当初赐了她一碗药,让她不必再在冷宫里受苦,让她有机会重回到十年前。
白菁月不肯喝:“你想毒死我。”
“这碗药不苦,喝下去后你只会觉得钻心的痛罢了,等这钻心的痛过去之后你就没感觉了。”
画面转到过去,冷宫中寒风凛冽,一个面无表情的宫嬷嬷手里端着一碗药,还有两个宫嬷嬷牢牢抓着一个瞎眼的妇人,逼迫着她把那一碗药喝下去,她用劲掐着她的口颌,迫使她张口把药灌下去,直到她全部吞咽后才松开手,冷冰冰的甩着那句话:“贵妃娘娘恩赐,这碗药不苦,喝下去后你只会觉得钻心的痛罢了,等这钻心的痛过去之后你就没感觉了。”
妇人什么都看不见,虚空的抓了几下,之后死死的捂着胸口,脸上的神情痛苦万分,她的确没有痛太久,原本就只剩下半条命的她没有挣扎几下就去了,那寒冬里,冷宫中任由她死在那儿,无人收尸。
画面转回船舱内,宝珠已经让白菁月把药喝下去了,双手被绑住的她只能用力的咳着,可喝下去的东西哪里能够咳的出来,叶兰嫣冷冷的看着她倒在地上,抽搐着身子,前面的船舱内忽然传来一声哭喊,叶兰嫣摸着戒指的手一顿。
结束了。
沈绣绣亲手杀了萧景铭,浑身颤抖的靠在他的尸体旁,满手鲜血捏着那钗,原本抱在怀里的襁褓被扔在了一旁,从里面掉出一只缝像丑陋的布娃娃,叶兰嫣开门进去的时候沈绣绣猛地回过神来,慌张的趴在地上把襁褓和布娃娃捡起来重新抱到怀里,像是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他哄着,还给一旁已经没了声息的萧景铭看:“相公,你看我们孩子长的多可爱。”
萧景铭的身上都是被金钗刺出来的血洞,他不能瞑目,瞪着眼看着那个方向,就像是真的在看那孩子一样的诡异。
宝珠不忍看那画面,低声问冬青:“她是不是疯了。”
未等冬青说什么沈绣绣就猛地抬头看她:“我没疯!”
宝珠怕她冲过来伤害王妃,侧了侧身做好随时阻挡她的准备,沈绣绣却在此时抱着襁褓站了起来,她轻轻的抖着襁褓神情温和:“好了,娘找到你爹了,很快我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说罢她看向叶兰嫣:“藤王妃,我的相公已经死了,他的尸首对你而言已无用处,我可以带他回去入土为安么。”
“可以。”叶兰嫣眼神微闪,点了点头,沈绣绣的脸上浮现一抹天真烂漫,就如当初她第一次看到她时候的模样,像个未知事的少女,甜甜的笑着:“多谢兰嫣姐姐。”
叶兰嫣看着她身后的人,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给她靠着,放在身侧的手被他握紧,由他牵着出了船舱,走到了船头。
早春的夜风很冷,宋珏为她披上披风,拉着她微凉的手陪她站着,晴空的夜天上繁星点点,叶兰嫣仰头看着,半响轻声问他:“下月就出发去淳安,好不好。”
宋珏搂住她,不需太多言语:“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