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晖进了病房,不明白刘慧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拉住她的手。
刘慧看了他一眼,将视线移向了安素。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女儿,整个面部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同时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是嘴里却不停地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安素的手被妈妈抓得生疼,她能感觉到妈妈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知道妈妈想要说什么。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放下仇恨,开开心心地活着。到了这一刻,妈妈最牵挂的人仍是自己。如果说她曾认为妈妈是因为畏惧权势而与那些人同流合污的话,那么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妈妈过往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自己最深的爱。可惜她明白得太迟了!
安素看着妈妈一字一句地说:“妈妈,我会听你的。把一切都忘记!”
刘慧闻言,面部表情终于放松,不停地点头。
向晖默默地看着她们,大致猜到了这对母女之间的对话。
葛宇鸿看了看向晖,又看了看安素,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到了晚上,刘慧开始昏迷。刚开始,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后来觉得不对劲,赶紧找来值班医生。刘慧被推进了抢救室。
许久后,医生们出来了,告诉他们不用再回病房。刘慧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她的器官已严重衰竭,之前完全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在撑着,如今只能靠医疗设备及药物来维持生命。同时,让他们准备身后事。
安素失声痛哭。
医生劝慰家属:“这个病非常折磨病人,她所受的苦你们也亲眼目睹了,所以你们要理解她。如今她已是深度昏迷,感觉不到痛苦,如果能在昏迷中离开,也减轻了她的痛苦。”
尽管安素已作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很难接受。她祈祷着妈妈能睁开眼睛再看看她。
第二天清晨时分,接在刘慧身上的监控仪器上各项指标直线下降,值班的医护人员再一次进行了抢救。
虽然他们都知道死亡对刘慧来说是解脱,但是出于人道精神,不能不进行抢救。而家属更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去。
此刻的葛宇鸿在亲眼目睹了继母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后,纵然心里再不舍,也开口劝着安素:“让阿姨去吧,别再拖着她了!”
安素如何肯放弃呢?可是想到电视上为抢救而对病人电击的那些画面,她又不忍心让母亲再遭受那种痛苦。这段时间在医院看到了不少在剧痛中痛苦挣扎着离世的人,相比之下,在昏迷中离开反而安详。思及此,她忍着心中的痛对医生说:“如果药物能抢救回来就抢救,其它就放弃吧……”
刘慧没有再睁开眼睛,她在昏迷中离开了人世。
已哭了一夜的安素在听到医生宣告母亲死亡的那一刻,反而平静了下来。从这一刻起,她已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悲痛与哀伤如一股沙尘暴让她的内心顷刻间沦为荒原。她木然地看着医务人员拔掉那些仪器,缓缓地走到母亲身边。在护士替刘慧盖上白布的那一刻,她阻止了。任何人都无法接受,掀开白布看到的是自己的亲人。她宁愿相信,妈妈只是睡着了。她伸手抚摸着妈妈的脸,上面仍有余温。这点余温让她贪恋不已,再也舍不得缩回手。
葛宇鸿打来了水,拿出了给继母准备好的衣服,在一旁低声提醒着该给她换衣服。
安素不让任何人插手,独自为母亲换衣服。这是她最后一次为妈妈整理仪容。擦拭身体、梳头、更衣,她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动作大一点便会扰了妈妈的好眠。同时,她又在絮絮叨叨地跟妈妈说话,可说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隔着布帘,葛宇鸿看着布帘上不停晃动的身影,听着从里面传来的絮絮叨叨的话语,这比安素失声痛哭更让人断肠。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咬着嘴唇伏在哥哥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一辆推车“哐啷”一声停在了抢救室门口,推车的人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的感情。那是来将遗体移入太平间的工作人员。他没有催促,只是漠然地站在门口看着。这样的一幕在医院每天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情景对他来说也仅仅是工作环境而已,即便是家属的痛断肝肠也无法让他产生任何的情绪。
葛宇清上前与他沟通,里面正在为逝者更衣打扮,请他稍等片刻。工作人员理解地点点头。
葛宇鸿掀开布帘,看见继母已换好衣服,安素依旧拉着她的手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她上前低声说:“安素,让阿姨走吧!”
安素罔若未闻,依旧不停地跟母亲说着话。
医院不让病人的遗体在抢救室逗留过长时间,安素不得不让工作人员将遗体拉走。可那是她的妈妈啊,她又如何舍得放手。她没有失声痛哭,只是任眼泪默默地往下流,可任兄姐如何拉住她,她也舍不得放开妈妈的手。
她那夹着愧疚、悔恨与痛失至亲的悲痛,谁能体会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