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端王(1 / 2)

经此一事自是彻夜难眠,直到天将破晓才阖目片刻,转瞬又到皇帝盥洗的时辰,蕙罗匆匆起身赶往赵煦寝阁,头晕沉沉地,步履飘浮,再忆及昨夜事,更觉恍若梦境,伸手一抚香囊,不见篦刀,才确信晚间种种当真发生过。

方入福宁殿正殿大门,便见一群宫人奔走相告,说“十大王来了”,脸上都有几分兴奋之色。

先帝神宗有皇子十四人,其中八人早逝,今上是第六子,其余五位在世者是九哥申王赵佖、十哥端王赵佶、十一哥莘王赵俣、十二哥简王赵似及十三哥越王赵偲。

除了端王赵佶,其余几位大王这几日都曾入省问安,蕙罗均已见过。他们仪表非凡,又都处于风华正茂的年龄,各具风采,惟申王赵佖有目疾,一只眼睛不能视物,略输几分精神。如今蕙罗听见赵佶在此,不觉放缓了步伐,亦转顾殿中,想看看她一直期望见到的这位十大王。

赵佶也才入内,此刻站在殿中,背对着蕙罗,长身玉立,身形秀颀。崔小霓正在给他解披在外面御寒的貂裘毛衫,一群侍女分立两侧,一个个含羞凝睇地注视他,牵着衣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不时嗔笑着相互打闹,想必都在说着与他相关的玩笑话。

走至近处,蕙罗闻到他身上逸出的一缕衣香,是以零陵香、甘松香和檀香为主,辅以丁香皮、辛夷及茴香,调有少许龙脑与麝香,蕙罗乍一闻见,便对他多了两分好感。

宫中人所用合香通常是由司饰内人配制,而赵佶喜爱香道,只取内藏库供奉香药单品,自己调制合香,这点尚服局的人都知道。他如今所用的合香成分和制法并不特殊,宫中人也常用,但他这香妙在各种香药剂量拿捏得刚刚好,能彼此相融而不抢其主调,又掩去部分香料原有的一点刺鼻药味,给人感觉清雅芬芳且不带脂粉气,就算是司饰司经验老道的内人,也未必都能调得这样好。

而且,他用的这几味香药皆对治疗皇帝的病有所助益。蕙罗想到此处,对赵佶更感好奇:生就如此一颗玲珑心的十大王,不知是何等人物。

赵佶似在与崔小霓说话,许久都未转过身来。蕙罗略感失望,怕赵煦久候,也未便多留,便继续往寝阁方向走去。

蕙罗伺候赵煦梳洗毕,扶他往见客的暖阁坐定,赵煦才示意身边内侍传宣端王入内。

端王赵佶在内侍带领下步入暖阁,头戴黑色漆纱幞头,翅脚卷曲如花枝,薄如蝉翼,身穿一袭樱草色大袖春衫,袖口边绣着一枝粉色棠棣,色调明艳,丝质衣料垂坠飘逸,绣工精细入微,棠棣花瓣上一根根胭脂色花蕊历历可见。这十八岁的亲王施施然往门边一立,便像是给药气氤氲的暖阁带来了满室春光。

赵煦看见他,微微一笑,转首对身边的近侍、勾当御药院郝随说:“你看十哥这模样,像不像闻喜宴上的探花郎?”

每年贡举放榜之后,皇帝会赐闻喜宴于琼林苑,在新科进士中择年少貌美者,先赴苑内摘取鲜花,以迎新科状元,这摘花的美少年便被称为“探花郎”。

郝随听见赵煦问话,立即含笑躬身道:“正是呢。”

赵佶闻言,一壁朝内走,一壁应道:“若臣为探花,必将策马遍游名园,摘取东风第一枝,献与陛下这天下一甲第一人。”

言罢,他站定在赵煦御座阶前,朝赵煦呈出和悦笑意。

起初听见他声音,蕙罗已心有一惊,而现在他立于近处,眉目蕙罗看得清楚,更是全然怔住了。

他目含秋水,风神俊雅,扬袖举步身姿清逸,美得不似人间之子……然而,为何他的声音和面目轮廓竟与昨夜那妖如此相似?

惊疑之下,蕙罗浑然忘却礼数,一双眼睛直视着他,良久亦不知回避。

赵佶举手加额,跪下后以头点地,朝赵煦行隆重的稽首大礼。赵煦见了对他道:“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

赵佶行完礼,依旧跪着,肃然答道:“虽是兄弟,亦为君臣,无论在内在外,均不可失礼。”

赵煦浅笑,赐座予赵佶。赵佶又再恭谨拜谢,方才平身,缓缓坐下。

此时的他,完全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哪里有半分妖气……蕙罗越发困惑,而目光依然锁定在他身上,难以移开。

赵佶似有感觉,侧首朝蕙罗看来。蕙罗心跳险些骤然停止,惶惶然不知他见了她会有何反应。

而他目光与她相触,竟全无异状,只是微微含笑,向她欠了欠身,像对一个偶遇的不熟识的人那样略略示意,然后继续端然坐着,上身略向前倾,认真倾听赵煦的话,始终面带微笑,意态闲雅,温润如玉。

赵煦先问他谒陵之事,他从容答来,措辞文雅,条理清晰,寥寥数语便把诸陵祭祀之事交待清楚,随即又道:“臣此番谒陵,还见神考陵殿梁上生有丹芝一朵,识者均言,此乃朝廷之祥瑞,惟阴阳气和,风雨时若,星辰顺度,方可见甘露降,醴泉出,朱草生。此梁上丹芝,实乃人主平宁、万民和乐之吉兆,又生于神考陵殿,必是神考借此示意,赐福于子嗣。陛下但请安心将养,圣体不日必将康和。”

赵佶与赵似对赵煦说话时语气的不同,蕙罗从这番话里能明显感觉到。赵似与赵煦的确如亲兄弟,彼此“你”、“我”相称,而赵佶还如在朝堂上那般称赵煦为“陛下”,自称为“臣”,态度如此毕恭毕敬,让人无法不留意到存在于这对兄弟间的地位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