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执手(2 / 2)

“但是,”赵佶噙着笑意道,“棒打多了,还是会痛的。”

皇太后向氏还政后偶尔会到崇政殿或迩英阁,问问赵佶最近的政事,随手翻阅一下臣僚的章疏。九月十六日深夜,太后听说赵佶尚在崇政殿批阅章疏,遂前往探视。

到了殿中,见赵佶像是疲惫之极,正伏案而眠,面前有多个翻开的札子。太后上前为她整理,却见翻开的札子上赫然有其兄弟向宗良的名字。

太后拾起细看,发现是陈瓘写的:“向宗良兄弟,交通宾客,漏泄机密,陛下知之乎?皇太后知之乎?”

太后双手微颤,匆匆看完,定了定神,又取另一本看,也是跟自己和向氏一家有关:“皇太后不待祔庙,果于还政,事光前古,名垂后世。陛下所以报皇太后者,宜何如哉?臣恐假借外家,不足以为报也。”

太后抛下这本,再翻开下面的札子,见抨击向宗良兄弟的言辞更激烈:“宗良兄弟,依倚国恩,凭藉慈荫,夸有目前之荣盛,不念倚仗之可畏,所与游者,连及侍从,希宠之士,愿出其门……”

太后愈怒,重重地把札子掷回案上。赵佶随之惊醒,见状忙一拂袖,把札子拨开,陪笑道:“臣僚误信谣言,胡言乱语,孃孃不必在意。”

太后老泪纵横:“向氏兄弟,个个温良和顺,本有辅政之才,但因老身的缘故,都放弃仕途,安于现状。官家即位,原有意封他们为使相,享有宰相的俸禄,老身也为他们推却了……不想仍然落得人话说,接纳了几位宾客,就被人抨击至此!”

赵佶下拜道:“都是谣言误传,言官一时不察,所言虚诞不根,娘娘无须搭理,切勿放在心上。”

太后不答,泪落不已,回到寝阁中又哭了半宿。岂料翌日又听说向宗良兄弟听见风声,竟在朝堂外席藁待罪,太后气血翻涌,一下晕倒在地。

太后醒转后不言不语,亦不进食服药,只是哭泣。赵佶在她床前再拜跪劝,她仍不答应,坚持绝食。直到赵佶告诉她,已下令贬陈瓘的官,差监扬州粮料院,太后才勉强进食。

但陈瓘离京那日,从永泰陵归来的梁从政又告诉太后一个令她不愉快的消息:“官家密遣亲信刘瑗,追上已出都门的陈瓘,赐他黄金百两,且传官家话说,陈瓘直言议事,极不可得,如今只是暂贬,不久后会让他回来的。”

太后回想前事,及还政前后赵佶种种表现,渐渐有些明白了,心凉至极,悲痛之下又哭又笑,喃喃道:“造孽,造孽呀……”

从此病倒,亦不再理赵佶。

十月,因太后不豫,赵佶取消天宁节庆典,赴南郊斋宫为太后斋戒三天祈福,按例不带女眷及侍女随行,蕙罗也留在宫中,但赵佶离宫第一天就差内侍送给蕙罗一封书信。

蕙罗启开看,见上面仅三字:“卿佳不?”

蕙罗认出这三字是临王羲之《初月帖》上的,遂问送信的内侍:“官家还有话传我么?”

内侍道:“官家说,请典饰娘子别忘临帖。”

蕙罗一时兴起,提笔临了“卿佳不”之后数字请内侍带给赵佶:“吾诸患,殊劣殊劣。”

未料赵佶收信后竟让杨日言连夜从斋宫赶回,宫门一开杨日言便去找蕙罗,问她:“典饰娘子贵体违和?”

蕙罗愕然道:“没有呀……”旋即意识到是自己昨日回信令赵佶误会了,忙解释道,“昨日信件,只是我临帖的内容。”

“哦,如此,娘子珍重。”杨日言释然微笑,“官家很牵挂娘子,收到娘子信函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让我连夜赶来探视。”

蕙罗连声道歉,杨日言和言道:“不妨事,见你们相处融洽,我也很高兴。”

蕙罗听了颇不自在,轻叹道:“杨先生,请别叫我娘子。”

杨日言但笑不语,朝她长揖,退后数步,才转身离去。

杨日言回斋宫复命后,赵佶再遣内侍来为蕙罗送信,这次写的是王羲之《旃罽帖》上的一句:“无缘见卿,以当一笑。”

字也得如原帖般洒脱流丽,观之若见赵佶笑颜。蕙罗默默看了,却无心绪作答,也怕写多了他会多想。少顷问内侍:“官家在斋宫,可曾缺什么?”

内侍道:“什物倒也不缺,只是斋宫要比禁中冷,官家说在那里住着也无趣,很想家。”

蕙罗略一思索,到卧室取出藏了许久的一罐香品,是赵佶生日那天与他一起合的,故皇太妃用的香药。

蕙罗取了几枚置于香盒中,让内侍带给赵佶,又对他道:“斋宫清冷,请官家别忘添衣。”

内侍答应,再对蕙罗道:“典饰娘子还是给官家写点什么罢,否则官家问起,我也不好交差。”

蕙罗沉吟,才又提笔,以王羲之《积雪凝寒帖》上一句作答:“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内侍携香药及蕙罗信函再往斋宫。翌日归来,仍旧带来了赵佶的回函。

这次他临的手帖是蕙罗此前未曾见过的,仍只寥寥数语,却令蕙罗凝视许久:

“不得执手,此恨何深。足下各自爱,数惠告,临书怅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