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胖男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
第47中学杀人案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不仅是警方,民众关心的热点也很快转向了其他领域。这也难怪,物价、食品安全、教育、医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事关民众的切身利益,他人的生死,终归是他人的。生活总要继续,失去丈夫的,要考虑重新组建家庭,失去儿子的,要继续规划未来。历史的车轮行进得太快,他们宛若两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或被碾压,或被扬起,转瞬间就灰飞烟灭,再无痕迹了。
也许,他们在案卷档案中留存的时间,不会比亲人的回忆更长。
杨学武提出凶手也许是和于光有着相同经历的人,方木并不认可。但是在所有线索都已中断的情况下,也只能按照杨学武的思路查查看。
去厅里的数据室查档案的时候却遇到了些麻烦,数据室的老段死活不给面子,非要方木拿齐了手续再来。方木有些纳闷,按照制度,查看档案的确需要履行一定程序,但是自己在公安厅工作了这么多年,和老段早就是熟人了,有时查数据时打个招呼就行,怎么突然就改了规矩呢?
没办法,方木只好找边平开函,又找厅长签字,折腾了半小时后才回到数据室。老段细细地把所有手续核对完毕,又让方木在资料借阅表上签字。
方木没好气地说:“用不用把我的工作证也拿给你查验一下啊?”
老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别闹意见啊,小方,我这也是没办法——上头有新规定。”
方木龙飞凤舞地签完字,把笔一丢:“又抽什么风啊?”
“J市公安局的档案室被盗了,这帮家伙也是废物,丢了好几年了才发现。”老段把借阅表收好,“上周厅里开了完善档案管理制度会议,以后再想查数据,可没那么方便了。”
方木笑笑:“你要受累了。”
“是啊。”老段愁眉苦脸地说,“也不给涨工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方木都在翻阅数据室里的案卷档案,试图寻找类似的案件,却一无所获。他心里觉得烦躁,随手拿出香烟,还没等点燃就被老段一把抢走。
他指指墙上簇新的“禁止吸烟”标志,坏笑着说:“也是新规定。”
方木没办法,只能悻悻地出门去吸烟室。
连吸两根烟,方木的思路也慢慢整理清楚。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作案手法,除了教化场系列案件以外,在C市再没有出现过。从全省的发案情况来看,也没有类似的先例。在全国范围内,以教师作为被害人,并由学生发动的凶杀案件本来就屈指可数,采用这种手法的,更是闻所未闻。看来,杨学武的思路也行不通。
方木想了想,又返回数据室,调取了十年内未结案的案卷资料。
自从2004年公安部提出“命案必破”的口号后,命案侦破率大幅上升。悬案寥寥无几,且多是犯罪嫌疑人已被锁定,只是尚未归案而已。余下的,多半是盗抢类和经济类犯罪。方木耐着性子一页页翻过去,直到最近的一起市人民医院医生失踪案,仍旧毫无头绪。
由此看来,至少在警方登记在案的范围内,凶手是第一次作案。他设计出如此复杂、精巧,且风格化强烈的杀人手段,显然不是内心的一时激情所致。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普通凶杀案有一个特点,就是多为熟人作案。在个别情况下,会出现被害人为多人的情况,例如灭门,但从作案次数上来看,超过一例的很少。而另一类凶杀案则完全相反,凶手多为陌生人,且多次作案的情况居多。
也就是连环杀人。
方木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第47中学杀人案绝非个案那么简单。凶手本次犯案不可谓不成功,案发近两周后,警方仍毫无线索。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鼓励。而他在这种心态下,很可能会再次作案。
如果方木的推测没错的话,这个“大侠”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深秋,天气晴好。
龙峰墓园是C市最大的墓群,坐落于城郊,大部分C市居民身后的栖息所都在这里。园内四季松柏常青,一座座白色的墓碑依山而列,上下错落有致。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那些墓碑反射出炫目的光,让整个墓园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行走于墓碑之间,给人这样一种错觉:那些长眠于此地的人们,真的去了天堂。那里,相对于此时、此地,也许是更加美好的所在。
方木把车停好,拎着白酒、点心和水果向龙峰墓园里走去,廖亚凡捧着花束跟在后面。她今天穿了米楠拿来的衣服,一头蓝色的乱发扎成马尾,没有化妆,整个人看上去清新淡雅。
关于周老师的种种,方木都没有告诉廖亚凡,只是说周老师死于一次意外。他不想破坏周老师在廖亚凡心目中的形象,相信廖亚凡也是抱有同样的想法。
两个人,两个世界,彼此却都有羞于出口的秘密,慈祥的背后有邪恶,清纯的已经美好不再。重逢时,唯有希望能保持当年的样子。
穿行于墓碑间的小路上,廖亚凡似乎越来越紧张,脚步也越发迟缓。方木不得不几次停下来等她。走到周老师的墓前,方木撤去早已枯萎的花束,摆好供品,一扭头,却看见廖亚凡远远地站着,一动不动地朝这边看着。
“过来吧。”方木冲她挥手。
足足过了半分钟,廖亚凡才抻抻衣服,抹抹头发,脚步机械地走过来。
方木接过她手里的花束,轻轻地摆在墓前。
“给周老师鞠个躬吧。”
廖亚凡没动,怔怔地看着低矮的坟墓。好半天,她才哑着嗓子问道:
“他……就在这里?”
“嗯。”
“这么小……他睡得舒服么?”
方木无语。
廖亚凡慢慢地蹲下来,把手伸向那冰冷的大理石,指尖刚刚碰到,就猝然缩了回来。几秒钟后,她又试探着伸手过去,终于,把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她的身子一歪,倚在墓上,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方木的鼻子一酸,悄悄地走开了。
她应该有很多话想跟周老师说,也许是追悔,也许是思念,让廖亚凡单独留在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方木沿着台阶慢慢地向下走,随意打量着身边的墓碑。每次来到墓园,他的心中总会有一种万籁俱寂的宁静感。长眠于此的人们都得到了彻底的解脱,再有不甘,也无济于事。世间的种种,好的,坏的,统统不重要了。
想想看,这几年来,方木来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墓园,无论是凭吊还是查案,都伴随着一个个让人心潮激荡的故事。
这样的日子,还会过多久?
想到这些,方木倒有些羡慕那些凝固在墓碑上的面庞了。
抽过几根烟后,方木远远地看到廖亚凡走下来。不知是因为蹲得太久,还是情绪过于激动,廖亚凡的脚步虚浮,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
方木迎过去,廖亚凡不想让他看到哭肿的双眼,微微扭过头去。
方木递给她一包纸巾,就默默地在前面带路。
走出墓园,方木却没走向停车场,而是转向墓园管理处。
廖亚凡看看不远处的吉普车,又看看方木。
“我们去哪儿?”
“你不是委托我找一个人么?”方木转过身,“他也在这里。”
来到墓园管理处,方木找到管理人员,简单询问几句之后,就带着廖亚凡去了骨灰寄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