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愕然,可惜已经来不及后悔, 还不及回神, 身体已经被拉了回去。
栽进熟悉的温暖怀抱里,才发现对方的心跳居然比那天还要快些。苏时有些担忧, 抬起头正要开口,却撞上了那双漆黑深彻的眼睛。
埃斯蒙德拥着他,认认真真地吻下去。
不同于圣骑士赶时间的应付了事, 轻柔的吻细致地落下去,描摹着稍薄的唇形,掌心的灼烫温度透过单薄的衣物, 不觉越发收紧。
苏时怔忡半晌,眉眼终于一寸寸柔软下来。
亲吻细致绵长, 埃斯蒙德终于将他放开,彼此的呼吸都已有些急促, 眼里却依然缀着耀眼的星光。
“好了,就别浪费时间了,外面连太阳都没了……”
亲回来居然要这么久,苏时胸口起伏, 头晕眼花地被他抱在怀里, 轻喘着低声嘟囔。
他的气息还不定,带了些没缓过来的鼻音,靠在对方的怀里细碎地念念叨叨, 根本没显出半点儿责备的气势。
终于忍不住眼底的笑意, 埃斯蒙德轻笑出声, 揉了揉他的短发:“好,不浪费了。先闭上眼睛,你总不能就这样就跑出去……”
早就对他的易容术好奇不已,苏时眨了眨眼睛,想要趁机瞄一眼对方的动作,却已经被一只手轻覆住了双眼。
埃斯蒙德抬起手,指尖细致地落在圣骑士清秀的脸庞上。
金芒化成碎星点点落下,很快将他的五官变得平平无奇,脸色也稍显苍白,看上去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青年。
要出去做事,这样的易容无疑是最安全的。可红衣主教却头一次对自己的作品产生了些许质疑,抱着手臂端详半晌,又忍不住调整了几处线条。
“要这么久吗?”
不知道他在忙活些什么,苏时屏息站了半晌,才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从沉思中倏地惊醒,埃斯蒙德轻咳一声,伸出的手重新收回,掌心金芒一闪即逝:“好了。”
苏时立时睁开眼睛,兴致勃勃地凑到镜子前,果然映出了一张颇为陌生的面孔。
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做出的表情也自如流畅。苏时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满意地披上黑袍转过身,拉着埃斯蒙德快步往门外走去。
“好了好了,我们快出去看看,至少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说。”
红衣主教还没从深刻的自我怀疑中摆脱出来,就被他拖出了门,遗憾地轻叹口气,好脾气地快步跟了上去。
还是觉得——唇形要再薄一些才好……
*
两人出了门,一路赶到集市上,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平民还要为一天的口粮奔波,贵族们也正是需要四处走动的时候,人们虽然恐慌,却依然没有办法始终只是躲在家里。
路灯忠实地亮着,行人在清冷的光芒下匆匆走过,脸上都带着不安,却也并没有更多的动荡和变故。
弄不清教皇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时微蹙了眉,打量着四周平静的情形。
“或许——未必就是教皇所做的。”
埃斯蒙德陪在他身侧,压低声音劝慰:“如果他真的已经有这种力量,就算夺取这片大陆也轻而易举,我们也不会还能活到现在了。”
他说得不无道理,可如果真是这样,反而越发解释不通。
苏时依然放不下心,回了身正要开口,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人们自发地往皇宫前的中心广场涌过去,脚步很急迫,眼里都闪着紧张与期待的亮芒。
两人对视一眼,也跟着人流一起过去。
广场的中心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尊石像。
广场上树立起石像并不奇怪,无论是教皇还是诸位主教,都在广场上有对应的石像。有土系和金系异能者的通力合作,那些石像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日复一日地接受着人们的信仰和供奉。
可这一次,被树立起的却是一尊圣骑士的石像。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省力气和时间,石像还穿着厚重的盔甲头盔,根本看不清面容,几乎可以将它指认为任何一个无名的圣骑士。
人们却依然围绕在石像四周,纷纷跪下去,虔诚地祈祷和忏悔着自身的过错。
苏时忽然隐约觉出些不妙。
埃斯蒙德挑了挑眉,似乎已经有所预感,却还是没有急着替身旁的圣骑士解开疑惑,只是拉着他继续往人群中走去。
“教廷的判决千年来头一次被驳回,一定是因为审判出了错误,错怪了原本无罪的人……”
“神谕都已经下了,这还用说?”
“可以前也有过人被错判,神谕却没有干涉,因为每个人都不是彻底无辜的。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在光明神的审判下获得赦免,这该是一个何等伟大而纯净的灵魂……”
“所以说这次的永夜一定就是神罚,只有我们诚心忏悔,教廷也认错,太阳才会重新升起来!”
“可教廷对他的判决是堕落魔化、刺杀教皇,听说他也认罪了,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真相,这个判决才会是错误的呢?”
……
苏时的胃又开始疼了。
望着身旁的圣骑士隐隐发黑的脸色,埃斯蒙德落下目光,眼里浸过些笑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高兴呢?”
“当然高兴,高兴得快炸了。”
苏时深吸口气,头痛地望向低声交谈个不停的人群,无声地做着自我安慰。
教皇是不容置疑的,现在的民众还只是相信了他的无辜,还没来得及触碰到真正的真相。误会依然还在,经验点未必就不能保得住。
——上次他这么想的时候,没几天经验点就轰然垮塌了。
自我安慰彻底宣告失败,苏时落下目光,已经计划起了现在就冲进教廷去,直接拖着教皇同归于尽的行动方案。
“都出去,这里不准人随意进来!”
广场中忽然传来恼怒的厉喝声,披着重甲的卫兵迅速包围了广场,将人们不由分说地驱逐出去,又将那尊石像毫不留情地狠狠砸碎。
泛着寒光的长矛重重砸在石像的胸口,崩碎的石块四下溅落,砸在混乱的人群当中,立刻响起一阵痛呼声。
“是萨里,他也成了教皇的爪牙。”
看着来人阴沉的神色,埃斯蒙德目光微寒,低语了一句,将身旁的圣骑士不着痕迹地往身后护了护。
埃斯蒙德是主管刑狱审判的红衣主教,他之下的就是萨里,在他陪着伊凡越狱的这段时间里,显然是对方在全权负责所有的事务。
他甚至一点都不怀疑,如果那些黑袍人顺利在迷雾森林中解决掉自己,这个红衣主教的位置一定会是萨里的。
“教廷明明是错的,为什么不敢承认!”
衣衫破旧的少年气得面色通红,挤在人群中尖声开口:“每个人都听到了赦免的神谕,难道你们还要说伊凡是有罪的吗?”
像是忽然被彻底点燃了怒火,人群不再只是慌张躲避,怒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一定是你们不肯承认错误,神才会降下永夜作为惩罚的!”
“埃斯蒙德才是红衣主教,他到底去哪了?我们要向他请命,叫教廷更改判决!”
“我明白了,伊凡根本就没有刺杀教皇,说不定就是你做的,然后栽赃在了他的头上!”
听着人群中的怒吼,萨里的面色更加青白,眼里的黑气也越发浓郁,眼看几乎已经有要魔化的趋势。
苏时心头一沉。
教廷的神职人员堕落魔化,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一定会引起强烈的恐慌。流言是止不住的,只要发展下去,早晚会有人猜到教皇魔化的真相。
经验点摇摇欲坠,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忽然被埃斯蒙德紧紧攥住了手腕。
一个披着白袍的身影,从皇宫里缓步走了出来。
广场上骤然陷入寂静,卫士们轰然单膝跪地,人们安静下来,目光殷切地落在来人的身上。
萨里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目光微缩,眼中忽然显出极度的惊恐:“教,教皇陛下——”
“信仰是无罪的,人们根据神谕的指引汇聚到这里,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驱散他们,更何况是神的仆人。”
教皇缓声开口,目光扫视过众人。
他的声音不算高,却能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必须承认,这无疑是教廷所犯下的错误,险些叫一位忠诚的圣骑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酿下这一桩错误的不是某一个个体,而是曾经选择了误解,选择了轻信的我们所有人。”
众人眼中显出愧色,原本激烈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教皇似乎很满意,微微颔首停了片刻,才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很遗憾地告知民众,埃斯蒙德主教在不久前已经失踪。而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我们同样急迫想要见到的,刚刚获得神谕赦免的那位圣骑士。”
“我们在神的脚下起誓,一定会继续调查真相,无论其下有多复杂的密辛,都会做出能够令民众信服。太阳终将重新升起。”
说完,他便转回身,缓步回到了皇宫中。
萨里面色讪讪,连忙灰溜溜跟上去,卫士也沉默着退去。
皇宫的大门缓缓合拢,天边忽然落下灿金色的火焰,飘落在已经碎裂大半石像上。
等到火焰渐渐熄灭,那尊石像居然已经复原,静静树立在广场中央。
与原先稍显草率的雕刻有所不同,每一处盔甲的线条都变得流畅而精细,头盔被石像捧在右手上,露出英俊精致的面庞。
不像人们想象中圣骑士的勇武强悍,却反而透着清朗的英气。
人群忽然噤声。
石像是淡淡笑着的,神色凛然无畏,平静地目视前方。明明无法看得出一尊石像的眼神,可每个人却都似乎看出了那双眼睛里的坚定与忠诚。
忽然有人开始高声念起颂诗,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激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