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讯问至此,白中元心中五味杂陈,无论潘洋自身背负着多少的罪恶,都不应该去承受这样的苦痛。
转念之间,他又想到了薛东,这个人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可同样有着令人唏嘘感叹的不幸遭遇,摘下冷血的面具后也会露出温情的那一面。撇开律法只说人伦,他算得上个称职的父亲和儿子。
人至中年,上老下小,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走上犯罪的道路呢?老母亲常年饱受病痛的折磨,两个年幼的孩子相继检查出白血病,身处社会的最底层薛东又能做什么,又去哪里筹措巨额的治疗费?
求助红十字会吗?
或许吧。
……
在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之后,白中元开始将话题引向潘洋的心结上面,尝试说服她积极努力的进行治疗。
“你要明白,人生来就是一个矛盾体,包括我们生活的社会,我们成长过程中的一段段经历,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而这恰恰就是人生丰富和精彩的地方,论迹不论心,论心终古无完人。”话说到此,白中元的目光落在了手铐上面,“就拿罪恶来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罪的,或是伦理罪、或是道德罪、或是刑事罪,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包括我在内。”
“你……”潘洋终于主动做了回应,“你是警察,你也有罪吗?”
“当然。”白中元诚恳的点头,借着由头抒发着心中积攒已久的苦闷,“我的罪有很多,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兄长,更不是一个好丈夫,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都不是一名好警察。”
“别的我没有资格评论,单说最后一点,你抓了这么多犯罪分子,破了这么多的案件,还不算是好警察吗?”潘洋的脸上满是困惑和不解。
当人开始思考的时候,就说明有了解开心结的契机,于是白中元继续说道:“一名好的警察需要做的并不仅仅是抓人和破案,还有对犯罪人员的疏导和教育,甚至是对其家庭的关注与帮扶,这些我做的远远不够。”
“……”
潘洋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沉思着。
“其实我能理解你,站在柳莎的立场上看,你是不值得原谅的施暴者;而站在你自身的角度去看,又是被侵犯的受害者。你想忏悔自己的罪恶,却又觉得应该去报复别人,无法取舍痛苦不堪。”
“我……”潘洋落泪。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要反思罪恶,并不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更不是借此自甘堕落或者伤害别人,而是敞开胸怀去接受、去救赎,多想想人生的美好和对未来的憧憬,不是蜷缩在黑暗的过去中。”
“白警官,其实……其实我还做了很多的错事。”泪珠滑下,潘洋的笑容无比苦涩。
“我知道。”
“您知道?”
“是的,我知道。”白中元点头,“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可是并未做出积极的补救,相反依旧活跃在那个犯罪的圈子里。把话说得难听一点儿,你是想报复社会,让更多的人被传染。”
“是的。”擦掉眼泪,潘洋哽咽,“我当时的想法就是报复,疯狂的报复。”
“可你知不知道一个基本的常识?”
“您说。”
“这种病,男传女容易,女传男概率是很低的呢?”说完,白中元又补充一句,“如果仅仅是发生一两次关系,即便是不采用任何的保护措施,正常的感染率也不过是几百甚至是千分之一,现在你还觉得报复有意义吗?”
“呵呵……”
听完白中元的话,潘洋双手捂住脸笑了起来,那笑声中透出了一股股悲凉和癫狂,良久之后才止住。
“说起来多么的可笑啊,我在那个圈子扑腾了好几年,居然会,居然会……”潘洋的话没有说完。
“我想你对感染率的常识一清二楚,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丧失了理智。”
“或许吧。”
“这证明你的报复是没用的,对吗?”白中元一点点引导着。
“我承认,失败了。”
“一个方向失败了,不妨换另外一个吧?”
“我……”
“很多事情,只有做了才会知道值不值得,才会明白对于人生的意义。”白中元已经看到了希望,“随着柳莎的病情逐渐康复,她已经从心底原谅你了,难道你就不想与她握手言和,修复之前的关系吗?”
“她,她真的会原谅我吗?”
“会的。”白中元点头,“还有潘雨,只有你积极接受治疗,她为你所做的一切才算是有了回报。”
“她做了什么?”说道妹妹,潘洋激动了起来,“难道她,她也……”
“你放心,她没有走你的老路。”随后,白中元将潘雨的事情做了简单的讲述。
“我怎么那么笨,早就应该知道奖学金都是她骗我的,早就该察觉出不对劲儿的。”潘洋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自从和薛东闹掰之后,我就离开了夜色,如果还留在那里,一定可以阻止小雨的。”
“你不用担心,她现在很好。”
“谢谢你白警官,谢谢你救下了小雨。”潘洋起身深深的鞠躬,抬起头时破涕为笑,“请你帮我带句话给柳莎和小雨,我会好好治疗,会好好服刑,让她们等着我,出去以后我们还是好姐妹。”
“放心,我一定会把话带到。”白中元保证着,“我会积极协调,争取在判决书下来之前让你们见个面。”
“谢谢。”
“答应我,好好配合治疗。”
“我会的。”潘洋的笑容里有了几分明媚。
潘洋被带走之后,王铮推开门走了进来,狠狠的拍了两下白中元的肩膀:“真有一套,你不去搞政工太可惜了。”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白中元向旁边挪了挪。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夸你呢。”呵斥一句,王铮笑呵呵的继续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最近这些日子我和冯所可是为潘洋这事儿操碎了心,怎么都解不开这个疙瘩,没成想你一来就给捋顺了。”
“欠我一顿酒。”
“两顿。”王铮毫不犹豫的伸出了两根手指,“我一顿,冯所一顿,时间你定。”
“你还当真了?”白中元示意小刘收拾东西,“最近案子缠身,就先记下了,等休假以后再说吧。”
“好饭不怕晚,随时恭候。”王铮表示理解,而后又说,“刚才我已经把潘洋的事儿告诉冯所了,他正在赶过来,要不要见个面?”
“不了,还有事儿要忙。”
“半个小时。”王铮劝着。
“五分钟都没有。”翻个白眼,白中元直接拉开了门,“小刘,走,打道回府。”
“你这……”王铮来气。
“教导员,您知道白队的脾气,就是头倔驴,甭劝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谁倔驴呢?”白中元瞪眼。
“反正不是我。”小刘说完跑了出去。
“我送送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