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才刚刚立冬便下起了雪来。
从立冬的前两天开始,天气就阴沉下来,尤其是下雪当晚,起了风来,后院的竹林被刮哗啦哗啦的乱响,堂内阴冷,寒风透过门缝与窗缝钻进屋中,冰凉刺骨。若登高向川湖远望,白茫茫的野地上,草庐拥簇,这些草庐便是庄所前些天组织村人,帮流民临时搭建的窝棚。
穿着厚实的寒衣,坐於燃着火盆的屋舍内尤觉冷意,遑论冰天雪地里的流民们了。
高师盛端坐榻上,放下手中的一纸粮食告急的文书,不觉长叹一声。
滨名信光、长田盛氏、大井盛朝、证弘院主、长谷川父祖三人等国人众聚在堂内议事。
证弘院主修持大乘佛法,受莲宗祖赞影响,怀慈悲普渡之心,忧怜乡里的流民,说道:“乡佐前时放粮,三河国八名、渥美两郡的流民闻风纷至,如今小半聚於乡里,放粮虽罢,仍流连不去。百姓虽应乡佐之命,出人相助搭建窝棚,可天寒地冻下,四面漏风,简陋地窝棚怕是无以抵御寒冷,贫僧来时,看见道旁有数具倒毙饿殍无人收敛······”
还未等证弘院主说完,长田盛氏忍不住大声反驳:“这帮子流寇,死不死与我等土著有何关系?难道是俺们求他们过来的不成?要依我看,还是再请郡里请兵马前来,将之通通赶回三河,免得真的穷凶极饿之下,化为群盗,剽掠乡野,那时候悔之晚矣!”
平山乡里长田家最富,听护院回禀,庄院外已不止一次看见有携刀带棍的流民鬼鬼祟祟,徘徊不去,长田盛氏可谓是一日三惊,他大兄返回骏府献礼,带走了不少护院兵甲,庄院现在正是空虚的时候,此回来庄所,更是带了十几名护卫,生怕遭流寇洗劫。
这不是他惜命,而是流民哄抢过路百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有一次甚至将派粮的牛车也抢了个精光,牛也被宰了吃掉,好在没有闹出伤亡,但也让流民和乡里百姓之间,产生相互对峙。
从哪以后,长田家干脆连粥棚都关了,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冲进庄内。
长谷川元忠蹙眉说道:“若驱赶有用,还至于等到今日不成?三河民风本就悍勇,亦民亦盗,况且入冬之后,每隔三两日就能听到盗寇活跃的消息,劫掠乡里为祸······郡守虽是乡佐舅父,但又监护半国之重任,恐怕也没有余力关照我等,大雪一下也不是全无好处,积雪深厚,隔绝道路,流民数量却是不会在增加了。於今观之,只要看管好三沢聚的流民,不引发大规模的贼乱,来年开春,这些流民自会散去。”
“那岂不是要将流民活活饿死!”证弘院主闻言大惊失色,看管之说简直是掩耳盗铃,现下天寒,连赈济的粥棚的关了,每三天才派兵送粮,按人头给粮一合,就是熬粥都不够,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天怕不是连派粮都要停下,真到了来年开春,怕不是活人都未见得能剩几个。
“比起流民饿死,更该害怕的是他们会合为一气,来围攻各村夺取粮食。禅师须知,今在乡里的流民已然不下千数,即便剔除老弱妇孺、羸弱病残,也能料得精干壮勇数百,这些人整日无所事事,又忍饥挨饿,其中必然有胆大妄为之徒,说定现在已经有人在串连······不可不防,应该早做戒备才是。”
长谷川元忠说完,立刻赢得各家国人众的附和支持,平山乡各村人口都不算多,长田家、滨名家好歹还有个院墙保护,剩下的村惣国人,就只能靠村子外的那道矮木墙防卫,真遇见数百流寇洗劫,绝对是万难抵挡。
“元长大人所言甚是,以老大人之见,该如何戒备才好?”在场众人中,唯有长谷川元忠资历最深,虽然没当过郡吏,却是最见多识广,高师盛很是倚重,之前招收流民替代百姓服劳役,换取口粮的法子就是他提出来的。
“还是之前的老法子。”
“哦?”
“继续赈济灾民,让他们不至于真的作乱,待天放晴后在招用他们为劳役,消磨其心气体力,然后选派得力足轻,日夜巡视窝棚,防止彼等串连生变。”
“一切依老大人所言。”高师盛从善如流,虽然这些都算不上什么治病良方。
“在令各村备置锣鼓,抽调青壮组成番众队把守乡道,与庄所足轻内外呼应,一旦有事,立刻鸣鼓聚众,守望相助,还要严禁流民随意外出,这样即便有乱,也不至于波及全乡,以一乡击其一隅之地,足可以轻松应对。”
“你等可都听明白了?”高师盛眼神扫过各村村惣,严厉警告道:“介时我会派武士前去约束,若有敢推诿军役,不服调遣者,一律按作乱处置!”
各村村惣知晓这是为了自家安危,满口应承,绝不敢违抗军役,而且保证,一定动员全村老少,来帮助看管流民。
“另外,最好再派人去郡治求助,一则看看,能否求来郡兵协防,缓解乡里人手不足的问题。二来,也可在郡里购买些杂粮,见到有粮车入乡,不论多寡,总能稍安流民之心,不至于让其铤而走险。”
“诸位,可还有何异议?”
在场众人都是寻常国人,没读过什么书,本身也都是见识短浅之人,长谷川元忠又将该讲的都讲了,自是没有其他意见。
证弘院主迟疑了下,说道:“乡佐,贫僧有一计,或许可以稍解流民骚乱,侵害百姓之事。”
自从受高师盛等裹挟,参与伐害人命之后,证弘院主就很少再来庄所,即便过来,也是只听不言,很少再参与进讨论中,表达自己的看法,这回突然献计,高师盛很是吃惊,却也是愿意听取,一个博学的大和尚,总比在场这帮子文盲的话更有道理,问道:“请禅师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