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尘摇头:“这小僧便不知了。大约二十天前,小僧在屋内打坐静心,锤炼心智。屋外忽闻鸦啼,小僧循声而往,却见师傅在自寺外归来,袖中藏了一截画卷。小僧好奇问起,师傅面露哀伤,只说故人来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言。至那往后,那副画便一直由师傅保管。”
和尚老老实实地说道。
他的神情自若,不像有假。
郑修却觉得处处古怪。
他们辛辛苦苦一路南下,进了蜀州,找了近一个月的食人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云流寺?
“走。”
凤北打算连夜上山,去找那副画。
“那么急?”
郑修总觉得哪里不对,随口问了凤北一句。
“郑大哥对那副画有兴趣。”
凤北微微笑着回答。
她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有毛病,于是歪过头补了一句:“夜未央职责所在。”
被揍了一顿的僧人如尘,脱了女装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换作其他人女装被拆穿,定会羞愧难当,或者表现得很变态。
但如尘站在那里,与凤北、郑修二人交流,淡定自若,看起来既不像是变态,也没有那种被拆穿女装的羞愧。
仿佛本该如此。
如尘听着凤北与郑修的对话,又道:“若二位真的是为那副画而来,小僧劝二位,请回吧。”
郑修问:“为何?”
如尘:“自从师傅无意中得了那副画,近些时日有不少人得到了消息,想要强取豪夺,但师傅说了,那副画不该现世,对世间而言,那副画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祸患,应该留在云流寺中,由他亲自保管。无论是谁,他都不可能将那副画交出。”
凤北理所当然地说道:“无妨,我们亲自上山,会一会大师。”
如尘闻言一愣,本想婉言劝阻,但他看了凤北一眼,低头轻叹:“既然二位心意已决,念在二位的救命之恩,小僧将向师傅引见二位,说明二位来意,希望师傅能回心转意。”
郑修笑着朝如尘拱拱手:“有劳如尘大师。”
“大师不敢当,你们叫小僧如尘即可。”
“好的花花。”
“小僧如尘。”
“知道了花花大师。”
“……请。”
郑修没想到那副画就在云流寺中。
他一开始以为月燕传来的消息“花不在寺”是一语双关,一指花和尚,二指食人画。
如今见了如尘,见了花花,郑修才明白月燕传的是“花和尚不在云流寺”,那副画就在寺里。
既然找到了食人画,郑修与凤北想到了同一处。虽然郑修总觉得食人画落在云流寺的过程有些古怪,但事已至此,总不能躲着不去。凤北说得没错,郑善窥进了“画师”门径,若碰到这幅画不去见一见,难免会留下遗憾。
无论什么理由,无论是什么古怪,都无法阻挡猛男上山。
“我也想去。”
这时,照料伤者的楚素素从破屋子里走出,怯生生地举手。
如尘惊讶地看了楚素素一眼,叹道:“你仍在偷?”
楚素素气道:“不偷能咋的?我们十六口人,谁来养我们?”
如尘叹息:“心病难医!”
楚素素用力摇头:“我这不是病!”
郑修听着和尚与小偷的对话,翻了一个白眼。本想说和尚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自己又偷又女装的。可话到嘴边,郑修纳闷问道:“她不知就算了,你作为苦行僧,竟不知她这是门径奇术的一种?”
“门径?奇术?”如尘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反驳道:“二位误会了,小僧之所以为盗,之所以男扮女装进入青楼,有小僧的苦衷。”
郑修好奇:“哦?什么苦衷?”
如尘挠挠头:“小僧修的是‘心禅’。需苦我心志,亲身体会众生悲苦,方可修成。”
郑修一听,觉得自己的格局被和尚打开,不可思议道:“你意思是,你要修‘心禅’,必须让自己穿上女装,看起来像是落魄风尘女子,然后一定要和男人睡一块?”
楚素素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跳远几步,仿佛郑大善人说的是能污耳朵的脏东西。
和尚点头:“是。”
郑修更加纳闷,自己可是洗浴之王了,在他旗下,乐在其中的姐儿也是有的,于是他抱着学术探讨的心思脱口而出:“郑某虽不能共情,但能理解。只是如尘大师你是否想过,某些人觉得是苦,某些人却未必觉得这是一种苦。此举既不是众生皆苦,你将自己卖入青楼此举,怎能算是一种修行?”
这句话简单来说就是,有人觉得苦,有人觉得爽,你怎就能肯定别人是苦呢。
“扑哧!”
凤北一下子没绷住,掩嘴笑出声。
如尘满面愕然,他一下子竟无话可说。
楚素素捂脸:“郑叔叔你能别说了么!”
对于她的年龄而言,郑修的话显然超纲了。
说起苦行僧。
还得提起数百年前的历史渊源。
这个世界原本是有“佛僧”的。但不在中土,在西域。
在数百年前,上一个朝代,名为“笙朝”。
西域佛教东渡大笙王朝,传播佛理。
当时在中土信仰佛教的僧人越来越多,如燎原烈火,信仰之火愈演愈烈。
在位的皇帝视察民情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当时隐约有种信仰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趋势。
于是便有了后世褒贬不一的“焚经燃寺”一事。
短短一个月内,大笙王朝内,所有佛寺被点燃,佛像被砸烂,所有佛理经书,被焚烧成渣。
大笙国主用这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佛教”赶出了中土。
后来改朝换代,大乾代代国君,从历史中汲取教训,更不会将西域的佛教信仰引入自己的地盘里。
久而久之,苦行僧焚香苦修的习俗传下一部分,但他们不再信仰西域佛,而是为了苦筋骨、修苦心,信仰自我,求的是一个意志的超脱。
他们就是如今的苦行僧。
苦行僧修行,在于一字——苦。
有的苦行僧禁欲断肉戒酒,有的苦行僧徒步行走天下,有的苦行僧日日鞭笞自我。
自虐的方式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以前郑修觉得苦行僧都是一群内心扭曲的变态。
如今门径隐于市,见了如尘,郑修更觉得他们是变态。
不对,是身为变态而不自知的变态。
简单收拾,猛男、凤北、和尚,三人准备连夜上山,去云流寺。
如尘答应为二人引见等等大师,郑修在青楼前的出手没白出。
“等等,你们刚才都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楚素素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却眼睁睁看着三人将她撂一旁,走出民宅院子,连忙追出。
郑修回道:“我听见了呀,但带你去干什么?我们和你又不熟。”
凤北点头,是这个理。
如尘双手合十,闭眸微笑:“素素姑娘,你这心病,无药可治。希望你早日金盆洗手,莫要再偷了。”
郑修真的想告诉和尚,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修行就能当贼,就能当妓了是吧?
“可是,”
楚素素面露苦涩,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扬了扬手里一块腰牌。
“我说不定能帮你们偷呀。”
凤北一愣,低头看向腰间。
楚素素手里拿着的腰牌,上面写着“上弦叁”。
堂堂夜未央,十二月之一,上弦叁,凤北。
又被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