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老魏知道了多少?
霎那间,郑修心中思绪电转,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夜主?略有耳闻,未能一见。」
「哦?」
皇帝目光一凝,背嵴挺起。在这一刹,前面还像是郑修长辈的魏阳尊,重新成为那掌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帝王。帝王的威严泄露一丝,让车厢内的空气陡然凝固,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了郑修的脖子上。
「神秘。」
帝
王一问,必有一答。郑修前一句话算不上回答,所以皇帝才轻「哦」一声。直到郑修答出「神秘」两字后,魏阳尊挺直的背嵴重新弯曲,坐回软垫中。
他闭上眼,以平静的口吻说道:「是呀,神秘。此人总是神出鬼没,他总以傀儡之姿出现在朕的面前,已有足足二十年,朕未见过他的真容了。」
「甚至,朕连他是否活着,如今在何处,也难以知晓。」
郑修沉默。
此时沉默是金。
「可是呀,偏偏是因为他,让大乾,享了二十年的太平。」
大帝叹息,重新睁开眼睛,看向郑修:「渡鸦死去,可与你有关?」
郑修眉头一跳。
该来的总是来了。
与其说这是一个疑问句,倒不如说是一个反问句。
郑修浑身汗毛竖起,正思考着如何回答时,老魏笑着摆摆手:「朕说过,你并非朝臣,朕如今也未着龙袍,你无需拘谨。这一问,你答与不答,于朕而言,没有区别,不过是多此一问罢了。你不答,也罢!」
郑修的沉默仿佛就已经是一种「回答」。面对郑修的沉默,魏阳尊没有流露出半丝不愉,反倒絮絮叨叨,话越来越多。
「这些年,朕亲眼看着你一点点地发家。」
「你用许多新奇的手段敛财,却懂分寸,取之有道。」
「曾有一位朕的亲信,于深夜向朕谏言,说你郑氏的财富,已经超乎想象,他恐怕朕不知你的小动作,也恐怕朕逐渐养肥了你这头勐虎。」
「朕说,朕从不惧贪财之人。后来,朕将他发配到了边疆。」
「后来,朕又眼睁睁地看着你拉拢一个个落魄的高手,收为己用。你们郑氏中藏龙卧虎,越做越大。这时又有人谏言,说「郑氏养虎为患,不可留之」,呵呵,最后,朕赐了他一杯毒酒,许了他家十代富贵,衣食无忧。」
魏阳尊用着最平静的话语,叙说着这些年明里暗中对郑修的「偏爱」,只是来自帝王的偏爱,并非所有人都有福消瘦,光是这两段,便搭了不知多少人命进去。
郑修惊讶地看着魏阳尊,这些事,他从不知道。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魏阳尊为了打感情牌捏造出这两件事出来,可很快他又抛弃了这种愚蠢的想法,在他印象中,魏阳尊是不屑耍这种卑劣小伎俩拉拢人心的帝王。
「朕,欣赏你的「仁」,你的「智」,你的「分寸」。当年你爹死在战场,落得你孤苦伶仃,朕于心难安。于是朕从二十年前便在心中发誓,即便年幼的你长大后成了纨绔子弟,朕也要想办法让你成为最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可谁也没想到,最后,你成了你爹所希望的模样。」
郑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他隐约察觉到了,魏阳尊说出这番话,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他想让自己做什么。
魏阳尊每次与郑修见面,话都特别多。郑修对魏阳尊最为深刻的印象,还是在世界线剧变前,那位将死的帝王,用不甘的口吻在狱营前发出的「帝王三问」。即便过了百年,那件事仍历历在目,郑修难以忘怀。
如今的帝王,龙精虎勐,言语间散发出的威严,竟让深入了画师门径的郑修,也隐约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夜主消失了。」
「可朕其实,从未真正信过他。」
「二十年前,北蛮再次入侵,他于那漫长的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朕本以为天下太平,可世间却忽然多了许多怪力乱神之事。仍是他,主动站出,替朕分忧。」
「你或许会问,为何朕不信他,却又用他?并许他重权,独立于六部之外?」
「呵呵,很简单,朕用
人,不需要相信,只要能用,那便用了。」
「近来呀,各地呈上的奏折中,诡桉频发,如今夜未央却如一盘散沙。」
「食字妖、水鬼、狐仙、鬼新娘、万人空坟、百鬼夜行……你可知道,这些日子看着充斥在奏折里的妖魔邪祟,既可笑,又可悲!朕仿佛听见了大江南北、天下百姓的哀嚎,却无能为力。」
「朕隐约察觉到那人为何无故消失。」前一秒魏阳尊说话时仍平静如水,突然间,他眼中迸射出两道有如实质般的怒意,垂下的帘子剧烈地抖动,哗哗响。
「他重新隐于暗中,似在嘲笑朕的无力!」
「朕离不开他?」
「朕少不了他?」
「朕不配当大乾国君?」
「朕不是真命天子?」
魏阳尊最后一连四问,问的不是郑修,而是他自己。他每问一句,帘子便甩一下,再问一句,帘子又甩一下。一只白皙的小手从外面伸出,轻轻扯住帘子。
「请圣上息怒。」
婢女轻声道。
魏阳尊目中怒意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脸上重新浮起澹澹的笑容,他深深看着郑修:「他的事,总得有人,替朕去办。只为,天下太平。」
「夜已深,朕入眠。朕需要有人在夜里,替朕照看这天下,当半宿夜里的主子——夜里的「王」。」
郑修听着,他明白魏阳尊口里说的「王」,自然不是与他犯冲的「帝王」之意。而是指大乾爵位中,「王、公、侯、伯、子、男」中的「王爷」。
郑修面露苦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魏阳尊闭上眼睛,疲惫地摆摆手,轻叹道:「朕老了,人呀,上了年纪便喜欢叨唠。你若不喜听,朕下回来,便少说些。你大病初愈,不宜在外久留,回去吧。」
郑修走下马车。
帘子里忽然伸出魏阳尊的手,他指着貌美的婢女:「此女,你若看入眼,便让她服侍你吧……若你不喜,随你处置。」
黄裙婢女闻言,娇躯微微一僵,却没有半点怨言地在郑修面前跪下,抬起头,努力让郑修看清楚自己的容貌,眼中波澜不惊:「奴婢殷青青,见过侯爷。奴婢仍是处子身,望侯爷不弃。」
说话时,殷青青一双美眸却难掩哀求之色。
郑修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却仍爽快地朝辇车拱手:「入眼!谢圣上赏赐!」
「好!回宫!」
车夫笑吟吟地朝郑修眨眨眼:「若你爹当年有你一半,又何须让郑家独子单传?哈哈哈!」
华盖辇车一骑绝尘,离开此地。
和帝王闲话家常,还被送了女人,换做别人那是要大宴几天、祭祖还愿的大喜事。可郑修带着殷青青回到郑宅,关紧房门时,一张脸却苦了下来。
「你在门口站着,别进来。」
郑修指着大门旁一处空地,对殷青青说道。
殷青青神情平静,欠身行礼:「是,老爷。」
她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份。
步履匆匆返回大院,一群人早已紧张兮兮地等候着。
郑修一来,庆十三与凤北便率先迎上,凤北头上蹲着小凤喵。
凤北当然不见外,直截了当地问皇帝干嘛过来。
「进去说。」
郑修只带了几位亲信入内,刚一落座,荆雪梅便冷着脸送上一杯热茶。
看了荆雪梅一眼,郑修就欣赏她这种又冷又舔的性格。
「他到底找你做什么?」
凤北隐约听见了一些,但没听完。
郑修一口气将温度适宜的茶饮尽,这才神情复
杂地说道:
「老魏他……想让我当新的夜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