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ript><sript>
第章栉风沐雨
出发之后,&bsp&bsp行进于安化郡南的惊山盘谷之间,潘广凌始终记得并且未来也会不断回想起出发前那一夜卓思衡对何孟春说过的话。
……
“但凡通判新官上任,总要去到郡内各县一趟,&bsp&bsp我虽有心同大人以诗相交,却无奈朝廷俗务在身,还望大人体量。”
卓思衡说这话时痛心疾首的表情几乎让人生过半晚酬知己的何大人落下泪来,他感叹道“云山是少年英才,&bsp&bsp虽说你我君子之交,不该罔论尊卑,&bsp&bsp却始终有这身官袍贻误此生啊……你不必难过,&bsp&bsp一路之上所见所感,&bsp&bsp皆作诗文且记下来,&bsp&bsp或来信予我,&bsp&bsp或归来再叙,你初到郡上,&bsp&bsp我已将郡令派下给四县官吏,&bsp&bsp命他们对你务必言听计从,无需担忧有人刁难,&bsp&bsp若敢,&bsp&bsp只管来回我!看我怎么收拾这些宵小!”
这是潘广凌第一次见何大人大声拍胸脯讲话。
而且何大人从来少管地方事务,只是如实报上派下,甚至都少有干涉过问,&bsp&bsp可他居然给县派下郡令,&bsp&bsp那自己和卓大人这一路上岂不是不会有半个人敢找麻烦?
“那下官就多谢大人照拂了。”
“云山啊,&bsp&bsp这是我为你特设的饯别私宴,无需这样称呼。”
“伯澜兄,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卓思衡的称呼转换如此丝滑,&bsp&bsp神态表情却依旧从容,仿佛和何大人已结识良久兄弟情深,自然而然便有此一呼。
“好!来,愚兄敬你一杯!”
席间何夫人也出来应客,她谈吐很是爽朗痛快,比她那位不文绉绉不会说话的丈夫要好得多,她见何大人如此看重卓思衡,便要自己府上得力的护卫道中护送,卓思衡谢过但说,本地在何大人治下民风淳朴怡然,自己走最险难的山路入郡都未曾遇贼,此次更不用如此大张旗鼓耗费人力。何大人和何夫人听了受用无比,都赞卓思衡勤俭平和,有淳古吏风。
几巡之后,何大人酒还没喝多少,人已经飘了,卓思衡将敬酒一饮而尽,笑道“其实,小弟此去还有一事相求。”
“但讲无妨!”
卓思衡举杯相悬,敬道“我知道伯澜兄兴好游山乐水之事,郡内各处多有墨宝,皆是在景秀天然之处山水融洽之地,此去一路我也想沿途寻兄之脚步,再朝郡外走探,亦步亦趋,探看秀色品略兄之文墨,但又不知究竟哪处可堪一游?哪处有兄长题墨?还望兄长赐教亲劳,替我简要绘制一图,好因就寻之,瞻仰一二。”
听了是这理由,何大人当即说了三声好,命人去开郡府库,取出瑾州舆图来,白描红绘,将整个安化郡与周边两郡的地志图画下,于上点了十几个墨点,详细告知卓思衡沿途美景和自己的题刻都在何处,还一一标记,生怕他记不住。
潘广凌心中是震撼的。要知道州舆图因涉及军府布防与地要关垒非刺史不得阅,卓思衡的品级看到安化郡舆图倒是足够,要想再看周边却难,眼看卓思衡虽是在极认真地附和何大人的景点介绍,可目光却飞快扫览滑阅整张图,仿佛要将目之所及统统记住一般。
然后,到了刺史巡郡真正出发的时候,拿着带何大人亲注的地图,卓思衡带潘广凌走得路却全都绕着上面的题记走,一处也没停留观看。
“大人回去还要给何大人交诗词什么的,一眼都不看,如何交差?”潘广凌跟在大步流星的卓思衡身后不禁担忧。
谁知卓思衡却只是笑了笑“我半个月前给家里去信,要我在书院读书的弟弟拿些他和他同窗平日课上写得诗作寄来,大概咱们回去的时候就能拿到,到时候随便改改,换几个字,他山作此山,就当做是本地游览兴作,以何大人的水平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面对施展瞒天过海之计智多近妖的卓大人,潘广凌一时觉得自己的担忧像个傻子一样。
相比自己,身侧卓大人的随从,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男孩就淡定许多,仿佛已经习惯卓思衡这些眼花缭乱的操作,没有半点错愕。
“可是……大人难道不觉得委屈吗?”潘广凌跟上卓思衡脚步,实在憋不下心中的疑惑了。
“委屈?”卓思衡转头看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委屈呢?”
“大人心有宏略,又负大才,却要为施展二者不得不折腰摧眉,难道心中不会委屈吗?”山路无人,潘广凌也说得意从心起,声音越来越急,“何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在安化郡这五年再清楚不过!他虽无大过,却从不作为,遇事便摊派他人,只关心自己那点子风月文墨,去到地方从不去关心农作耕事和乡情诸事,六曹公务从不过问,不说别的,他到安化郡两任做满已是六年有余,连一句本地话都不会说!遇到个别公案需要升堂,还得专门有人替他译话才能同本地人交流,这样的父母官怎么算合格?这也便罢了,偏偏他自己附庸风雅不够,还带得全郡上下官吏都往这条不务正业的道上走,由他牵头,谁敢不从?自他来了后,郡上大小官吏为博得他青睐,各个开始钻研诗文骈赋,谈论正事时也是不是来上一句毫不切题的典故,此风一长,再难收拾!如今郡衙什么样子您也看到了,难道不是何大人的过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