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兄鹤立鸡群,但也一定听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卓思衡也睁开眼看向他“你有事要告知于我?”
其实对于宋端来说,自小身边便少有人能跟上他说话跳脱的思路,然而卓思衡却是例外中的例外,不但能跟上,甚至还能快他一步,他心中略有起伏,语气和面容竟都严肃起来,将出门前收到父亲来信一事告知“我家虽世代为商,但若想财源广进,免不了手眼伸看去朝堂,卓兄曾与宛阳唐氏的恩怨我家也不是不知,前些日子王伯棠王知州去见我父亲了。”
卓思衡没有半点意外,自上次收拾过崔逯后,王伯棠表面上没有动作,可自慧衡与老师处传来的消息却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本来岩窑年底就能兴建官窑烧制的独窑,却被瑾州一个上奏拦下,说是夏末秋初风潮席卷,瑾州为修缮堤坝民力紧缺,此时为上贡而扩建窑厂实在有违民利,劝圣上慎之又慎。
然而卓思衡早有准备。早在夏耕结束时,卓思衡便将农闲的徭役分配至此,扩建了窑厂,将吴兴吴窑主改良过的馒头窑再建座,于是他上表朝廷,表示为求从简,只需另设新墙围厂做官窑,由朝廷派人管理,其余无需再耗费多余人力,亦可保障风潮之灾不扰民时。而官窑之设也是利在地方之事,绝非圣上单为享乐而纵,若有官窑在此,商贸屡通,民资丰足便是有备潮灾藏富于民的举措。
皇帝看了他的折子称赞不已,只说若能各个地方官都可预期成事早有备手,好些事端也不必积压积弊到最后惹出麻烦才上表朝廷求援。
于是岩窑的官窑顺利设立,再没有任何反对之音。
但卓思衡却知道,阻拦的人未必就是真为了民生而声。
此时听到宋端的提醒,他也是心知肚明为何王伯棠想在他和宋家之间从中作梗。
“我父亲十分客气,我家在瑾州商贸往来极多,这位王知州自是不敢得罪,但我们做商人的最在意的还是如何得利,在大人这里已经得到的好处和将来注定会到手的利益,我父亲看得真真切切,怎会因为一人的言语而动摇?故而他委婉拒绝了王知州所商议的领管东姥山白茶贡园的美差。”宋端压低声音说道。
尽管有心理准备,卓思衡还是吃了一惊。
东姥山白茶园里有好些瑾州本地官员的利益在其中,王伯棠居然能统筹之后给宋父开出条件,着实是有准备和手腕的,只是宋父也知道白茶园的浑水,没有在巨大利润面前短视,也确实是个有远见的人物。
“我父亲要我提醒你,他们这样舍得出本来想和你争,那定然会有后手。”宋端说完后才恢复一贯闲散舒适的笑容,伸了伸腰,“毕竟我家如今和卓兄可是在一条船上,咱们若想乘风破浪,还是得要齐心才是。当然,顺势而动乘浪而行也必不可少,须知越是有激浪之处就越有劲风,焉知不能送我们快一程扬帆?”
“我明白,多谢令尊,也谢谢你诚恳提醒。”卓思衡此时已有了想法,只是他眼前还有其他事要做,至少他第一个外任的年还是先脚踏实地做好必须做的要紧事,收拾宵小只是顺带,没工夫专门给他挪出时间来修理。
……
帝京,曾府。
“官家真的有这个想法?”
卓慧衡纵然从来端庄,此时也一只手忍不住捏紧衣襟,指节间的苍白莹然毕现。
曾玄度叹了口气,眉间是郁结不散的烦扰“今年春闱瑾州的弊案实在是令龙颜震怒,官家已处置了一批官吏,致使瑾州好多任上出现缺位,此时王伯棠提出要让郡望上的官吏上调州府,又点名你哥哥去,实在是腹怀蝎尾。”
“正是!哥哥还差一年任满,他官声斐然业效卓越,未必就不能一年后升调回京,此时要他去州府,岂不是还要在唐家眼皮下再留地方一任?况且瑾州学政与他有何相干?他就算来年上去州府任官,按照常例也该是从州上的长史做起,怎么就要提举一州学政?再者说,以哥哥的个性此时安化郡尚有未完之事,他是断断不愿半途而废的!”慧衡也有说话如此急切的时候,她眉心紧蹙,哪怕想法不够成熟也还是向老师和盘托出,“若他们已有安排,不如让哥哥以兼任之名同领两地差遣,说到底提举学士司是清淡些的,却也算热差,我不信无人看中这几处位置,更不信吏部会任由空置,各人都有各自的肚肠,只要略拖延时日,唐家也按不下众人的眼热来。”
曾玄度听罢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你先写信告诉云山,要他先知晓此事,于公于私我都不会任由唐家肆意妄为至此。”
听了老师的话,卓慧衡终于略有安心,颔首称是,她看曾玄度正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睁开的眼中既有宽慰和欣赏,却也有一丝憾意……
“若是你能于朝堂之上助云山一臂之力,他也不会如此孤立无援……也罢,各人有各人的命途,你也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老师的叹息缓慢又纤细,卓慧衡静立听罢,却露出一丝笃定笑容。
如果是几年前的她,定然要为此语黯然神伤,然而今非昔比,她略微沉吟后笑道“老师,即便不身处庙堂之高,以女子之躯,我也可以为哥哥坚力协护共同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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