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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学恶乎始(四)
心里骂脏话的卓大人脸上依旧只是点到为止的苦笑,&bsp&bsp他怕自己表现的稍微激烈一点都会让孙静珈崩溃,只好故作沉静道“孙督学,州学府库虽然不像州府衙帑那样咽喉紧要,&bsp&bsp却也是我们学事司一等一的要务,若论资历我不如你,还是有个老练的熟手来统辖更让人安心。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堂簿,&bsp&bsp官职既然升上来了也不必降回,毕竟眼下州学确认,&bsp&bsp你要多担待些事务,这份辛苦俸禄也不算白拿。”
孙静珈如闻大赦,&bsp&bsp急慌慌道谢,可却又愁容不展,&bsp&bsp小心翼翼问道“如果王知州问起怎么办……下官不敢……不敢隐瞒……”
“无需隐瞒。”卓思衡安抚道,&bsp&bsp“大可以实话实说,&bsp&bsp只说我要你兼管府库,暂时劳累些,&bsp&bsp日后有了其他官吏入任再交托事务。原话说就可以。要是王知州再有什么疑问,&bsp&bsp我亲自为其解答,无需你回禀。”
卓思衡在御前这样久,当然知道夹在中间的官吏最难做,日日如履薄冰两头听令,&bsp&bsp不知哪里不对便得罪其中一头,&bsp&bsp却偏偏都是得罪不起的。
孙静珈的苦衷他明白,&bsp&bsp也不会让他陷入两难境地,&bsp&bsp更何况自己也不是没有人用。
不再去看感恩戴德长出一口气的孙静珈,卓思衡转身对始终沉默站在自己身后的陆恢说道“陆恢,你即日起领学事司司理官职,&bsp&bsp午后我回衙门给你出具印文。你从前是九品,眼下还是九品,不算拔擢,但责任却更重,今后要有个数,一会儿替我起草份昭告示文,就说,州学纳士,但凡参考过科试的皆可入学,若有在任官吏推荐文书的可免除此项,此次非官宦子弟亦可免去学资,只是须自负住宿伙食,其余皆由州学承担。”
“是。”
陆恢的公文质量极高,至少高出潘广凌有四百多个何孟春,他起笔自己到州府的第一份公文卓思衡分外放心。
然后他又不得不放缓语气,对孙静珈说道“明日一早让其余仍在学事司与州学任上的官属和吏员都来见我,就在州学正厅即可。”
孙静珈被和蔼的对待后已有了勇气主动交待情况,此时努力过后坚强道“大人,其实不用在正厅,一共剩下的五六个人还算上我,在学事司内衙也可安排。”
卓思衡脑壳里像有五百只蛾子乱飞,他好歹一个州府的官吏,怎么手下就这么惨淡了?
看着陆恢投来的“卓大人请坚强”的目光,卓思衡深吸一口气,还是笑着说道“就州学大厅吧,正式一点。”
孙静珈点头称是。
陆恢果然文辞娴熟,下午卓思衡公务还没理完,他已写好告示,文义和措辞都很完美,无需删改,卓思衡狠狠夸奖他一番,教人张贴在州学外的告墙之上。忙完琐事,这一夜他睡得一点都不踏实,州衙提供的学事司提举宅子倒还算宽敞,只是里面缺东少西,主要是此次任命突然,一切来不及安排,家中的搬挪的事情都交由慈衡来做,卓思衡自己轻装上阵,就带了最简单的行李,连唯一的随从陈榕都派去接陆恢的母亲,于是卧室里要什么没什么,光秃秃的床板睡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天还没亮,卓思衡就被唤醒。仿佛回到当年在考场睡硬板的峥嵘岁月,浑身每块肌肉都在用疼痛来严正抗议,转动一下脖子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死去的应考记忆开始疯狂攻击他。
整个宅子就他和陆恢两个人和一个看门的大爷,卓思衡忽然怀念起当年何孟春迎接他的架势来。
陆恢当然也是睡得不踏实。
他一面牵挂尚在路上的母亲,一面担忧本地学事司和卓思衡面临的困难,辗转反侧深夜才入睡。虽说在驿站值夜条件也是艰苦,但都比这强多了,起床时他肩膀都好似被石头砸过,看看日色也知自己起迟了,急忙洗漱出门,却在路过一个小厅时听到里面的响动,闻到一阵诡异的香气。
不对,这宅子也没什么其他人啊?
他正要查看,却见小厅半掩的门忽然开了,卓思衡站在里面笑盈盈道“游余,来用早饭。”
陆恢愣住了。
卓思衡此时穿着便衫,袖口挽到胳膊肘,脖子上挂着旧色的厨罩,手里握着一柄莲蓬大小的汤勺。
这个形象实在震撼,以至于陆恢半晌才回过神,茫然无措朝厅内走。
见到里面情景,他更是错愕到无以复加厅内几乎没有任何陈设,一张旧桌子摆在当中,也没有个桌罩,桌腿似乎短了一截,下面垫着两本书,看样子是昨天卓大人从学事司衙门拿回来的名册和账本,两个椅子一看便不是成套,一个是藤墩,一个是书房里的靠背椅,肯定是临时凑起来摆在桌前。
但这些都不如桌上五菜一汤来得震撼。
其中四道是冒着气的热菜,烫碗里躺着安静滚圆的可爱鱼丸,上面飘着青绿的荇菜,鲜香气味扑鼻而来;旁边摆着的是一道清炒芥蓝,些许莹白蒜末夹杂在被切作等长的菜叶当中;还有一盘炸至金黄只看便知酥脆的五条手掌长不知名小鱼;以及一道油笋鸡丝……冷菜则是一份瑾州常见的咸蛋黄甜豆。
陆恢傻傻站在原地,只见卓思衡又端进来一小砂锅白粥,撂下后摸了摸耳朵,朝他笑道“永明城真是热闹,咱们住得离小码头近,我去那边转了转,这鱼不知道是什么,可好便宜,新鲜的一文钱一条!其他山菜也是都是新鲜采摘,就是米比咱们在安化郡贵了点,倒也还算可以。对了,你喝粥还是吃包子?你们南方人是叫馒头包子的吧?”
他又不知道从哪处端出个小竹屉,盖好了白色细麻布,上面有三四个拳头大小的馒头正冒着热气“我们北方做粥都是大锅闷熟,我也是头一次用砂锅煮粥,火候不好掌握,所以不一定软糯,你尝尝味道?诶?你站着干嘛?快坐下,吃完还得去衙门,今天要忙的事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