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见了扣捕白大学士与姜大人还有其余帘内考试官吏的声响?”
“不止是听见……那一阵阵喧哗没多久,我们就见越王殿下自各处巡视,无人敢问情由,紧接着就是催促和锁链拖行的声音,再接下来……我们便看见一众考官全都给锁上,自我们面前被驱赶朝前走……”这画面让一向冷静的卓悉衡回想起来也难耐心中的一丝不忍,声音渐低下去。
卓思衡听得火起,却极力压抑,只问:“你的号间可是靠近外沿,所以才看得这样清楚?”
谁知卓悉衡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睁开时说道:“我的号间横纵皆在里内,按照道理从诸位大人坐镇的考馆排屋出来,根本不会路过这里,只有一个可能……”
“越王故意让所有考生都看见考官被他带走。”卓思衡一字一顿得接上弟弟的话。
卓悉衡也是这样以为的,继而道:“是了,只有这一个可能。越王殿下亲自走在前头,我看得清清楚楚,众人噤声无人知晓缘故,只当是出了大事才先锁押主考,那时大家都以为已然定了罪证据确凿,我也是从打贡院出来后才知晓此事只是一醉汉口不择言引出的闹剧……”
“越王就是故意让人看见他的威风。”卓思衡泠然道,“你们将来都可能是朝中的贤才,让你们记住他的英姿,便是他以为的资本了。”
“可越王殿下为何要如此冒进?他只需要安稳办好差事,无风无浪,便能受得褒扬,他这样大张旗鼓,又是做给谁看?”卓悉衡有自己的分析论断,只是他未身在朝堂,也不知晓许多前因后果,只能根据自己所视而评。
“他是蠢货中的蠢货,这样做只可能是有人告诉他,他需要大功一件,来扭转自大婚以来太子正盛的风头,来占据皇帝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地位。”
卓思衡冰冷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让卓悉衡也觉得大哥有些陌生,但他很快接道:“不日就是白大学士的丧仪,听闻官家让越王亲去祭奠,这是在以另一种形式斥责他的所为么?”
“是,但在亡故之人与其丧痛家人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卓思衡用冰冷的声音说出了他真实的想法。
其实白大学士的丧仪不止越王,连太子也被敕命务必出席,太子妃和越王妃也要全程陪伴白大学士的家眷于内府,以示天家安抚。
而其余朝臣,除去当值要务的,一律都必须前往吊唁,卓思衡当然也不例外。
这可能是白大学士府上少有的朱紫盈门时刻,然而却是一极度悲伤的方式。大臣们未必不对皇帝的处置心有不平,然而皇帝对白大学士的极近哀荣和子女的厚待,也多少稍微平息了众怒。
众人心中只觉,若自己遭逢此等池鱼之殃,至少家门仍能光耀。
白大学士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无缘科举,靠着恩荫得了两个不上不下的官职,长子年今五十不过是从六品州府小官,如今丧父,自远地奔丧而还,已是哭得要人搀扶才站得住脚致谢诸位到祭亲朋,看得人心中酸楚难言。
卓思衡跟随姜文瑞站在离亲属很近的位置,他们听往来的下人禀告说白夫人哭得昏死,前来告祭的命妇与女眷也都是十分忙乱,白府内外皆是丧乱之相。
可到底是亲眼看着以为少惹权势只掌清贵宦位的大学士遭此不测,人人的恻隐里更多还有自危,这就让越王来吊唁时,众人视之的目光里多少都带了些沉静的审视。
人人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也更清楚他是谁的儿子。
白大学士奔丧归来的长子领着弟弟妹妹向来吊唁的越王致谢,卓思衡自斜后方朝前看,只见三人的手都在鞠躬时攥成了拳头,紧紧握住压抑的愤怒和颤抖。
同朝多年,卓思衡自是了解一些白大学士家里的情况,长子外任多年,妻子陪伴丈夫远任,两人的一双儿女因白大学士和白夫人实在舐犊情深难舍孙子去风霜之地,便留在自己身边教养,前几个月白大学士还同卓思衡问过,待孙子来年十四岁上再送他到国子监太学读书,不然年纪太小,恐坐不住吃不下书,先在家他教着才好。其实不过是老人担忧孩子在太学吃苦,尤其是卓思衡到了国子监以严苛治学著称,作为祖父,白大学士既望孙成龙,又多少不舍,卓思衡心中也能明白。
因是自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白大学士的孙子白泊宁与孙女白泊月自然与隔辈的感情深厚胜海,眼见越王从容而来,多少知道祖父离世缘由的少年少女正浑身发抖,披盖的麻衣也簌簌颤动,二人齐齐死盯着越王,卓思衡看这家人的凄惶隐忍在眼中,心中也是哀恸感伤,然而他离得近外加观察总比旁人细致,却见白大学士的孙子孙女袖口里偶尔隐约闪烁星点寒芒。
不好!
越王在受了致谢后转身离去的瞬间,白泊宁便似下定了千钧的决心般朝前踏出一步,袖口里的寒光由隐而现。
然而在这时,一只手自身后,死死按住了白泊宁的肩膀,也止住白泊月朝前未动的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