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希亮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卓思衡接道:“光这夺走儿子爱妾的事儿,就挺让人难以接受的,表弟是想说这个对么”
出乎卓思衡和刘煦意料的是,范希亮竟摇了摇头:“不止这一件……我走访查下来得知,方珲方大人……甚爱美色,不能自拔……”
不是不能自拔也干不出这缺德事儿。
卓思衡忍不住想。
“但是他爱得美人都……都……”范希亮结巴半天才猛地说出口,“都成过亲了!”
卓思衡翻了个白眼,摇摇头,喝了口茶。
刘煦可没他老师那样沉着,他年纪小脸皮薄,自小宫中训诫极严,要小心父皇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更是听母后严苛教诲,哪听过这么刺激的花样,连耳根到脖子都红透了。
范希亮也有点难堪,但不能不说,只得硬着头皮道:“他元配妻子七年前故去,后来他续弦一女……是故旧已去世同僚的寡妻……”
可能是汝妻子吾养之的托付吧……卓思衡想。
“除此之外,他家中有妾共十七人……”
“可是……可是方大人五十三岁了啊……”刘煦觉得自己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崩塌,这个数字太过震撼人心,他亲爹后宫加起来一个手五个指头都能数清,他哪见过这个阵势。
“这十七个妾……都是……都曾经成过亲……要么是寡妇,要么是旁人巴结送来的自己内眷……有的还是带着孩子嫁来的,方大人也一样宠爱不误……”范希亮说到最后实在难以启齿,咬着牙才憋出来,“方大人看重亲人的妾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很……孝顺……爹看中了哪个美妾侍婢,他们便亲自奉上,三儿子不舍,父子还曾为此冲突过,最后才起了杀心……”
卓思衡也震惊了,今日他重新理解了“孝顺”的定义,仿佛从前圣贤书都白读了。
“父皇特意来旨要我在慕州询问此案后,将案情整理上表递交……这要怎么写才好……”刘煦彻底傻了,他倒也不是单纯至此,官场上许多官吏的恶劣行径他多少也知道些,可问题是老当益壮的方大人……有些太过狂野,他怕他亲爹的身子骨看到自己的上书实言会背过气去……
范希亮总算介绍完案情背景,长出一口气,然而还有重要的事没给太子还有表哥理完,必须继续说明:“案情我也理过,为太子殿下写明在此卷之内,太子照写即可。”范希亮恭敬递上自己替太子打好的小抄,才为难道,“但有一事,确实想请太子殿下亲自过问。”
太子感激范希亮的提前预备,忙问道:“什么事”
范希亮起身拜道:“圣上给我的谕令里说,要彻查慕州方大人一案,整肃慕州官场。前者我已不负圣恩,但后者确有棘手……慕州府衙里许多官吏都曾经向方大人行贿……行贿的方式便是送上自己的妾室……我审过那些女子,她们也是苦命人,有些不敢指认过去的老爷,有些则害怕罪责加身……我想太子殿下明日借我一些声威,让我可以既能找到这些以裙带谋私利的官员施以国法,方正视听与风气,二来,我也不想让无辜女子背锅,她们已然被视作物件互相赠与,其自身意愿终究无视,她们绝不是此案真正的罪人。若无真正兴起此事之人在背后为己谋利,她们也不能决定什么案情。”
卓思衡心中长叹,表弟真乃天下第一慈爱之官。论理,作为涉案人员,审讯这些妾室符合国法与律例,甚至加刑讯以逼问亦无不妥,但表弟为人断然不会将此苦难施加于弱者之身。
太子也颇为触动,扶起范希亮道:“范知州真乃惠臣善吏,一方百姓有您坐镇,必然心之归处安居乐业。明日到了衙门如何去做,你只管教我便是,我此行本也不是为耀武扬威,一是巡查四仓以了解民间与官场诸多吏治之举,二也是替父皇查看良吏歹人可有造福或危害一方,这正是我分内之事。”
……
于是到了慕州州府百官迎接太子殿下的这日,他们看到的是一位和善的储君,虽已知道此处藏污纳垢,但仍然极为温和亲切,半点没有皇亲国戚的架子,顿时令慕州诸官员安心许多。
尤其那位陪同的天官也一路笑呵呵不说话,太子说什么他都说是,看上去也十分好相与的样子。
太子于府衙正堂正位落座后,按照卓思衡和范希亮的教导与自己的理解发挥,充分肯定了慕州如今取得安定繁荣的成绩是来自于在座各位孜孜不倦的进取与爱民之心,非常诚挚地表扬了慕州官吏们的治理能力,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然糊弄过去后,太子才话锋一转,长叹道:“然而方珲一案实在不堪!就算诸位再怎得力能为,我回京面见父皇后再怎美言,也难敌此案所至圣心厌恶……若是此案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