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白苒拍着胸,神魂未定地看着在窗户旁边跑上跑下的女孩,“她……她也是玩家?”
曲月顿了顿,点了点头“对。”
白苒丝毫没有发现不对——虽然胡桃的穿着打扮在绝大多数的评判标准中都算得上是“奇装异服”,但似乎进入这个游戏后,包括白苒所在的所有人的接受能力都被极大地拉高了——她没有产生丝毫的质疑,似乎只是惊恐于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玩家刚刚一脚踢碎了柜门的这个事实,嘴里一直念叨着“大佬”、“高玩”、“恐怖如斯”的词语。
在白苒没有注意的地方,曲月微微垂下了头,遮盖住了复杂的目光。
她当时意识到自己被怪物精准感知可能是因为提瓦特的介入时当机立断选择逃跑,除了考虑到自己待在柜子里可能会连累白苒也被怪物抓住,也考虑到如果轮回机制也影响到了「隧道」的开启,那么胡桃必然会在上一个轮回同样的时间来到这里。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胡桃的真实身份——
——在她思考到那种状况发生的可能性后,看着白苒,她的太阳穴中传来了一阵如针扎般的剧痛。
……是「预知」。
「预知」被触发了。
可是为什么?白苒只是一个幸运的普通玩家而已。第一次轮回发生时,她一直都待在宿舍楼里,早上被怪物推门的经历让她不敢踏出寝室一步。她的能力是「危险感知」,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辅助类被动技能而已。
这样的人,知道胡桃来源于她的天赋能力后为什么会触发用于警告可能发生致命危险的预知技能?是她说了谎吗?她隐藏了什么?是因为巧合吗?最后对自己真正产生威胁的到底是谁?白苒?怪物?梅如云?还是所谓的……
……「沃土」?
不管如何,曲月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在这个举步维艰的副本中,她必须要尽可能向所有人掩盖住这个致命的真相。
“好了,想到办法了。”
胡桃的声音打断了曲月纷乱的思绪。她回过了头,看向胡桃已经用发卡把只能推开一半的窗户完全撬开了。
白苒一脸崇拜“哇!这也是高级玩家的技能吗?”
曲月“……”不,这应该是胡堂主的专有技能。
“我们该怎么做?”从曲月口中得出胡桃刚刚一个人击退了镰刀怪物后,白苒看上去恨不得直接在自己后背上贴一个「胡桃迷妹」的标签,一脸热切地看向胡桃。
胡桃歪了歪头,笑嘻嘻地看向她,递出了自己的左手“很简单,抓住我。”
白苒一脸信任“嗯嗯!”
胡桃转向曲月,笑眯眯地举了举右臂,示意让曲月上来握住她的右手。
曲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苒信誓旦旦“大佬,你跟我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一定完美执行任务!”
胡桃打量了她两眼,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大佬?挺新奇的名词,本堂主喜欢。——至于你们嘛……”
她向前迈了几步,走到了已经完全打开的窗户前。曲月顺着她的动作扬起了头,在外面看到了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
从这个角度往外眺望,恰好被一棵长得郁郁葱葱的树顶挡住了半边视线——
——但曲月猜得到……
……在树叶后面,一定是那簇如同教堂穹顶油画般的云彩。
阵阵带着凉意的风从窗户中吹来。分明应当是单纯的雾气,曲月却闻到了阵阵的腥臭味。深红色的血渍在一点一点地漫上视线,她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浓郁。
她张了张嘴,侧过脸犹豫着想要催促胡桃离开这栋宿舍楼“胡桃,我们……”
胡桃笑眯眯地看向白苒“待会儿闭上眼睛,跟着我做就好。”
白苒一脸热切“嗯嗯!”
风从树顶穿梭而过,带动簇簇树叶簌簌地颤动着,轻轻摇晃、相互碰击时,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曲月却好像听到了夹杂着嚎哭与狂笑的低语声。
还有……
“垮——垮——垮——”
胡桃脸上的笑容依旧“马上要来了,一定要注意抓紧我哦。”
白苒信服地看向胡桃“嗯嗯!”
在背后的阴影中,无数双满含着恶意的、浑浊的黄澄色眼睛缓缓睁开。张开的嘴巴中排布着两排密密麻麻的獠牙,如同黑泥般的粘液从它身下拖拽着的如同麻袋的肢体中渗出,向外翻的伤口一片焦黑。
曲月的瞳孔瞬间缩小,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却感受到了胡桃忽然收紧的手。
胡桃白皙而精致的面庞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但不知何时,那双如同灼烧着的火焰般的梅花瞳已经浸满了冷意
“三——”
垂落在地面上的镰刀划过砖瓦,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二——”
腥臭的风从两侧的阴影中刮来,厚重的窗帘向两侧散开。曲月僵硬地侧过身,怔怔地注视着白苒闭着双眼,紧紧地抿着嘴。曲月突然意识到,她的身体其实一直在不断地颤抖,刚刚和胡桃过分热情而夸张的互动也只不过是想要掩饰自己的恐惧罢了。
“一……”
镰刀划过地面的速度猛然加快,两只挤着密密麻麻的、全部睁开的眼睛的长臂猛然暴涨,拖动着麻袋的身体在阴影中飞速地向前跃迁着,无数双嘴巴齐齐张开,露出了其中的獠牙。厚重的窗帘彻底被掀开,露出了窗外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
“——跳!”
“……什么——啊啊啊——”
在白苒的惨叫声中,胡桃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向前,直接从窗户中一跃而出。与此同时,两只锋利的镰刀也猛然从窗户中探出,向下用力一夹。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怪物被惯性带着的身体与墙壁中浇筑的钢筋铁泥直接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它挤满双臂的、写满暴怒的眼睛齐齐对准了胡桃一行人,身上的嘴巴齐齐张开,发出了狂怒的尖啸声。它已经放弃了所有理智,行动的准则只有一条——
——「杀掉她!」
在狂怒之下,这只怪物彻底放下了最后一点伪装。两只前臂被进一步拉长,以一种如同被折断般诡异的角度从窗户中探出,用力地勾向了她们站着的空调箱。
它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当怪物挥舞着的镰刀蹭过她的脸颊时,曲月甚至清晰地看到它被拉得如同面条般的双臂上的眼睛也被拉成了椭圆形,原本全部完好无损的一双双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有一半都已经被拉得太长而炸开,流出滑腻黏稠的黑血,顺着手臂一滴滴地滴落在了空调箱上——
——不好!
深红色的血渍再一次覆盖了视线,曲月强忍着太阳穴传来的剧痛和眼前浮现的她的一幕幕死亡景象,冲胡桃高声呼喊道“胡桃!这家伙的血有腐蚀作用,我们会掉下去的!”
胡桃的声音穿透了层层血渍,清澈而坚定地传到了曲月的双耳中“曲月!快去聆听那棵树!”
曲月的视线已经完全被血液覆盖,只能勉强凭借着记忆转向了那棵树所在的方位。
她原本以为使用技能也需要一番努力,但当她心念一动、呼唤着「聆听」时,那些属于她的精神触角便如同从樊笼中终于被放出的飞鸟一般,舒展着自己的羽翼,随后向着天空用力振翅而飞。
它们如同丝线一般疯狂地冲向那棵郁郁葱葱的树木,缠绕着、切割着、聆听着、分析着,甚至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些无形的丝线缠紧,大量的信息被消化、分解,再顺着丝线一直向上回溯,把信息忠诚地传递到她的脑海中。
透过厚厚的血渍,曲月看到了那棵树——
——不。
……不。
那不是树——
——那是一只盘踞着的、巨大的怪物。
“胡桃!”曲月竭尽全力呼喊道,“别靠近那棵树!那也是怪物!”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胡桃双手握住枪身,死死地抵住了怪物向下砸来的镰刀。在长杖背后,那双如同灼烧般的赤红色双瞳中满是狠意。她牢牢地护着身后的两人,竭力在已经被腐蚀得七七八八的、摇摇欲坠的空调箱上维持着平衡。
“曲月?”
镰刀从身侧划过,带来了阵阵裹挟着腥臭味的风。血渍已经遮盖住了曲月的全部视线,在当下情况下她可能的无数种死法如同万花筒般在头脑中旋转,层层叠叠地向上堆着。无数双手从向下滑落的尸体缝隙中伸出,缓缓地攀附上了她的双腿、腹部、双臂、脖颈、脸颊……
曲月缓缓地垂下了头,看向那些苍白的、沾满血污的手。
那是……
那是她的手。
那些……
是她的尸体。
“曲月!”胡桃的一声厉喝声让她从那个满是血色的世界中乍然惊醒。遍布视野的血污已经褪去了一些,曲月勉强得以从血污中辨认出胡桃那张写满焦急的脸颊,“曲月,你还好吗?”
“……我没事。”曲月痛苦地摇着头蹙了蹙眉,“我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要跳到地面上。”即使已经要被迫面临最糟的情境、站立在死亡的边缘上,胡桃的声音也依旧冷静而镇定,“你刚刚说,那棵树其实是一只怪物?是和那东西一样的——”她将身体扭动成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形状,带着曲月和白苒躲过了镰刀怪物致命的一击,“——怪物吗?”
曲月竭尽全力扬起头,看向那棵树的树冠。但在褪去了血色的视野中,那棵树依旧只是一颗郁郁葱葱的、普普通通的树冠,在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中簌簌地颤动着深绿色的树叶;而在沾满血污的下半截视野中,她却看到了无数双睁开的、满是恶意的黄澄色眼睛。
它正饶有兴趣地、带着几分嘲讽地看向她们,随着呼吸一开一合的嘴巴中隐隐约约地露出獠牙;从树枝上垂落而下的两只镰刀在空中蠢蠢欲动地摇晃着,似乎只要她们一靠近,那两只镰刀就会轻而易举地将她们绞碎,送入那些已经虎视眈眈地张大的嘴巴中。
在与曲月对视的瞬间,那些半睁半闭的黄澄色眼睛缓缓地鼓动着,转向了她们所在的位置的另一面。曲月下意识地追逐着它的视线——
——是教学楼。
……它在看教学楼?
“曲月,你能看见它的镰刀吗?”胡桃的声音再度响起。曲月抬起头,透过一半没有被血污侵占的视线,看到了胡桃那张面色平静的脸。
胡桃的话音刚落,盘踞在树上、望向教学楼的怪物仿佛听到了什么指令,像一只巨大的壁虎般扭曲着身形,用镰刀卡在粗糙的树皮上,向上缓缓地爬去。
曲月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胡桃再度挥起长杖与从窗台探出的镰刀搏斗的身形,茫然地张了张嘴。一声啜泣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曲月一边用指甲紧紧地抠着粗糙的墙壁勉强维持着平衡,一边僵硬地转动着头部,看到了缀着满脸泪水的白苒。
“我想回家……”她苍白着脸看向曲月,两只眼睛已经失去了焦点。
她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到底在哪儿、到底在干什么,被强行抹除的记忆如同崩坏溃烂的花瓣一般快速的腐烂,裹挟而来的、被压抑的恐惧席卷而来,似乎已经击溃了她的全部理智。就算那柄镰刀从她的脸颊旁划过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她也充耳不闻,只是一直喃喃自语道
“……我想回家……”
“……能。”曲月低语道。在下一瞬间,她紧紧地握住了胡桃的手,扭动着身体转向了树木的方向,不再压抑那些已经沾满血污的丝线。以她的精神为食的丝线再度绷紧了线身,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冲向了那只怪物。
血污快速地向上蔓延,无数的低语声蜂拥而至。她的尸体在层层堆叠,苍白的手从尸山中滑落着、滚动着、伸展着,用力地抓住她的脚向下拖拽着。她站在山顶,怔怔地向下注视着自己以各种各样姿态扭曲着的尸体。
耳畔传来了一股湿热的温度。她茫然地伸出手摸了摸耳朵,随后缓缓地垂下了头。
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她看到了一片刺眼的猩红。鲜红的血液顺着尸山一层层地流下,每路过一具尸体,颜色也会随之加深一分。
当它终于淌过最后一具尸体时,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红色。
深红色的血液……渗入了地面。
那里便是……
……「沃土」。
“……胡桃,”曲月用最后的力气低声说道,“在……在从上至下,第三根树杈上。它在……它在看教学楼天台的方向。”
“好。”胡桃没有丝毫犹豫,将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曲月一把抱在怀里,一手则拽住了仍在喃喃自语的白苒。她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用力地弓起了身,像一只脆弱的蝴蝶一般直直地飞向了那棵树的树冠。
那只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怪物紧跟其后,重重地摔在了已经被腐蚀殆尽的空调箱上。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它在空中无力地挥舞着镰刀,一边发出凄厉的嚎叫声跌下了宿舍楼,躺在地上不断地抽动着。
镰刀剐蹭带来的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响起,曲月却已经无法再反抗了。她的双眼涣散而无神,视线已经被浓浓的血污覆盖。在最后的意识中,她听到了枪身与镰刀摩擦的巨大声音,以及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从树干上剥落下来的声音——
——她意识到,胡桃竟然直接用枪和她们三人的重量,硬生生地把盘踞在树干上的怪物拽了下来,当成了她们下落时的缓冲。
怪物在空中狂怒地挥动着镰刀,胡桃却抱着两人死死地将长杖刺入怪物的腹部中维持着稳定。强烈的失重感、短暂的无声与静止后,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与随之而来的疼痛让曲月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她再醒来时,入目的只是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白炽灯挂在上面,均匀地频闪着;叮铃铃的广播声响起,她扶着课桌困惑地揉着太阳穴缓缓地抬起头。
胡桃呢?
白苒呢?
……她这是……在哪儿?
随着视线的转动,曲月的身形忽然一僵。在她的斜后面,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静静地站立在墙壁的角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是梅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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