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卯时末(早上七点)。
厢房里,传来咳嗽声。
梨花木制成的方桌上,摆着高高的一摞蓝皮账本,一身白色寝衣的年轻男子端坐于桌前,一头乌黑的秀发也未盘起,而是散落在后背上,垂落在腰间上。
清瘦的面庞,难掩五官的精致,他微微拧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账本。
他左手扶着右手的袖子,拿起毛笔蘸墨,在账本上圈圈画画。
等他看完账本的最后一页,又取来另外的账本,翻开第一页,只是还未看进去,便感觉到从窗户缝里透露出的寒意。
“来人。”
伺候他的下人,并不在门外守着。
姜修泽抿唇,他放下毛笔,缓缓起身,朝着房内的屏风走去,他右手轻握成拳头,抵在唇上,轻声咳嗽几下,这才取来屏风上玄色披风,披在自己肩头上。
他继续看账本,拿起一旁的毛笔,这时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服侍他的随从一边擦拭着额头上汗水,一边走进来说道:“二少爷,方才奴才听孙大婶说,这街上的人都在议论世子妃仗势欺人。”
听到下人提起姜幼安,姜修泽手上的笔掉落在地上,神色也是略有恍惚。
“二少爷?”
好半晌姜修泽才缓缓回神,“小六怎么了?”
“说是有人穿了三老爷店里订做的衣服,浑身发痒,刚好世子妃来了,二话没说便把人给赶走,还威胁对方说,再闹事就抓进大牢。”
“你说仔细些。”
下人便将听说的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再重复了一遍。
末了,他忍不住叨叨了一句,“二少爷,您说世子妃怎么嫁进王府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便是王府地位再高,可世子妃这般做,也堵不住百姓的悠悠之口啊!”
“小六不是那种人。”
这话一出,不仅是姜修泽自己,连下人都是一愣。
很快,房间内便陷入一片沉默当中。
还是下人先打破沉默,看了眼桌子上摆放的账本,劝道:“二少爷,您还是休息吧……”
看看二少爷清瘦成什么样了。
虽说大夫也开了不少药,可这药都吃了,二少爷还是一天比一天瘦。
四少爷虽身子不好,也没二少爷这么清瘦啊!
姜修泽摇头,“那刘大婶你可认识?”
“认识啊,那刘大婶原先在咱们姜家的茶铺干些粗活,后来老是偷懒被老爷抓了个现行直接给赶走了,当时您让奴才给老爷送账本,所以奴才也在场,对此印象很深刻,对了,前天早上奴才还在钱庄门口见到她。”
“钱庄门口?”姜修泽眯眼,眸光也凌厉了许。
“是啊,应该是把银子放到钱庄里,奴才还看到她宝贝似的把存票贴身而放。”
“你去钱庄问问看,她放了多少银子,若是数额较大,你马上回来禀告我。”
下人连忙应是。
等人走后,姜修泽也无心继续看账本,
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心却始终平静不下来。
“二哥——”
屋外传来姜妙妙温柔的声音。
姜修泽揉眉心的动作微顿。
他的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弧度。
姜妙妙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丫鬟绿荷。
绿荷的手上是木托,上面摆放着彩蝶玉瓷粥碗。
姜妙妙一脸天真的看着姜修泽,“二哥,方才听下人说你早饭什么都没吃,是吗?你这些时日身子骨本就弱,怎么不吃早饭呢?便是吃不下去,也得少量吃些啊……”
姜妙妙上前把账本挪到一旁,又将木托里的粥碗端下来,“妹妹给你准备了碗粥,里头有切成丁的青菜和胡萝卜,还有肉丝,吃了也不会不消化,二哥快尝尝看吧!”
姜修泽神色淡淡,“拿走吧,我没什么胃口。”
姜妙妙还没开口,后方的绿荷忙道:“二少爷,这粥是七小姐亲手熬煮的,她知道你胃口不好,都不怎么吃早饭,天色还未亮便起床去厨房忙活,您看看她的手,不是刀伤便是烫伤……”
“绿荷,谁允许你多话的?”姜妙妙责怪道。
“七小姐,便是您要罚奴婢,奴婢都要说,二少爷,奴婢让七小姐先上完药再来您院子,可是七小姐偏不肯,非要看你喝了粥才肯去上药……”
姜修泽的视线落到姜妙妙的手上。
那双柔嫩的小手上,烫出了两个水泡,左手食指上还有刀伤。
姜妙妙也没闪躲,只是一脸乖巧体贴道:“二哥,没绿荷说的那么夸张,这烫伤涂点药就没事了,刀伤也是,不深……”
“疼吗?”姜修泽忽然低声问道。
姜妙妙听到姜修泽的话后,心里涌出欣喜。
这段时间,二哥也不像以前那般关心她了。
而且看她的眼神也不似从前一样温柔,反而有点冷淡。
有时候,她来找他,他不是说身子不适,便是要看账本为由,和她说不上几句话。
她心里总是忐忑着,眼下听到二哥问她疼不疼,她这心里也暗松一口气。
“不疼,为了二哥,别说是做饭,便是赴汤蹈火,妙妙都愿意~”姜妙妙尽量让自己笑的更甜点。
是啊!
做饭算什么。
姜幼安会的,她也会。
姜修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姜妙妙。
姜妙妙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把汤碗端到他跟前,还掀开碗盖,又转身去拿木托里的瓷汤勺。
“二哥,你要好好吃饭~”
姜妙妙将瓷汤勺塞进姜修泽的右手里。
汤碗里,粥里混合着切成丁的青菜和胡萝卜,还有撕成一条条的肉丝。
“二哥,吃吧,尝尝看妙妙的手艺如何?”
姜修泽未说话,而是垂首舀了勺粥,递到自己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