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妮脑袋里转了几个圈,隐约明白萧大牛这句问话的意义。但这时候,奶奶重新拍打起院门,再三再四的要求萧大牛打开门,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看到萧大牛把门外的声音完全无视,真妮也学着不在意门外的喊叫,她想了想,轻声回答:“如果真要细究起来,咱爹其实算不上李家人了,咱爹,在五岁的时候被爷爷卖了。”
萧大牛挑起眉毛,追问:“真的?”
真妮轻声点点头:“我恍惚记得,咱娘曾经责备爹爹,说是明明已经摆脱了那群吸血鬼,干嘛又要送上去让他们吸血。后来爹娘争论起来,我听到几句话。
说是咱爹小的时候,被人推算出六亲绝灭的命相,爷爷奶奶很不待见咱爹,后来太爷爷太奶奶相继病逝,咱爷爷做生意连续亏损,爷爷奶奶就更不待见咱爹了。
据说,爷爷有一次赌光了钱,就把咱爹卖给了过路的一位赌客,可是那时候咱爹已经五岁了,又识得字,记得自己的家乡,所以最后又找回来了。”
萧大牛看了看自家的房子。
回想了一下村里的房,感觉村里没几间房子,像他爹所建立的屋子一样是青砖瓦房……当然,爷爷住的房子肯定比这个房子好,至于爷爷奶奶那套青砖大宅的来历,现在也无法追究了。
根据眼前的情况,萧大牛马上推断出其余遗漏的情节:无非是爹爹艰苦奋斗,终于挣了一笔家产,而后想着富贵不还乡,实在没出息,于是带着家产,与妻子儿女返回家乡。
可是在家乡没住多久,父亲唯一儿子萧大牛落水了,而后父亲与母亲相继病逝……至于父母病逝的原因,萧大牛隐约推测出,与爷爷奶奶、大伯二伯家脱不了干系。昨天他已经就这个话题进行了试探,果然爷爷奶奶与大伯二伯很慌乱,竭力想掩饰。
那么剩下的真相就是:李家被卖出去的三儿子有钱了,迫切想要那些抛弃自己的人承认自己,于是,那一家人先是对这家唯一男丁下手,使得萧大牛坠入池塘,而后生病发烧变傻。紧接着,他们一步步登堂入室,最终让萧大牛夫妇相继“病逝”。
萧大牛的父母,也许在临死亡前察觉了自家亲人的歹毒心肠,但他们已经无力回天,虽然用了最后的心思,对那些亲人进行了防范。可当时唯一的儿子萧大牛已经痴傻,另外两个女儿还年幼,根本做不到撑门立户的目的,于是他们所有的防范,都显得有心无力,显得十分……绝望。
萧大牛不知道自己迟钝的脑袋,是如何快速推算出真相的,他不知道自己推算的真相,竟然十分接近事实。
在他下意思的推算过程中,门外敲门的已经换了人了,五位白发苍苍的老汉将奶奶挤到了一边,然后五位老汉相互谦让了一下,推举其中一位长者向前敲门。
这位长者敲了两下门,而后威严的喊道:“李元魁,李氏三房长男李元魁,我是清水村李氏族长,把门打开。”
萧大牛吃完盘子里最后一点食物残渣,在敲门声中,示意大姐真妮收拾厨房,这时候,院外的族长,听到门里没有动静,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再度敲门的声音重了很多。
“李元魁,开门,我是族长,再不开门,族法不饶。”
敲门声中,萧大牛轻声问大姐:“爷爷卖爹,有文书吗?”
真妮想了想,轻轻地摇头:“爹回村的时候我才三岁,不记得那么多。只恍惚记得,我以前叫做萧真妮,这名字还是当时的邻居、一位秀才公起的……哦,妹妹的名字也是这位秀才预先起出来的。倒是你的名字,是这里的人给起的。”
李氏族长已经在门外大骂起来:“李元魁,你这个不孝孽子,竟然殴打长辈,不顺宗亲,我今天要开祠堂,把你这个不孝祖孙,逐出宗族……”。
萧大牛扯着嗓子,大声问:“逐出那个族?”
门外的五位宗老一起愤怒起来。其中一位宗老气得浑身哆嗦,破口大骂道:“孽子,你数典忘祖,你你,竟然说出这样的畜生话,族长,这次一定要严峻宗法,不能侵轻饶这位不孝子。”
萧大牛大声回应:“我爹姓萧。”
这话让院外的叫骂声,像掐了脖子的鸡一样,一下子全部被逼回嗓门里。
片刻过后,谩骂声又起,无非是将萧大牛如何背弃了祖宗……在重重的谩骂声中,萧大牛大喊:“有文书!姓萧,有文书。”
这句话,让门外的几位宗老琢磨了半天,其中一位宗老隐约想起往事,扭身问人群中的爷爷李乐:“李乐,你说说,当初你卖你家老三的时候,立下文书了吗?”
爷爷李乐没有回答,但他难堪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围观者鸦雀无声,都感到一个巴掌重重的扇在脸上,双脸火烧火燎。
李氏宗族气势汹汹而来,要把人逐出自己的宗族,可人家原来就不是自己宗族的人,人家原来就不姓李,有文书为证,你还闹腾个什么劲儿,你拿逐出李氏宗族来威胁人,威胁的着吗?
如此一来,所谓殴打长辈,这个罪名也就不成立了——人家原本不姓李,姓李的是他什么长辈?细究起来,被打的人,不过是几个比孩子年纪大、意图来侵占孩子产业的老贼而已,老贼打不的吗?法律没有规定不能殴打老贼?
族长面红耳赤,他稍稍回忆了一下,似乎李三湖回村以后,李氏宗族光记得占便宜,口头上承认李三湖认祖归宗,可是始终用认祖归宗为条件拿捏李三湖,要求对方付出更多……直到李三湖死去,也没有在官府立下正式的认祖归宗文书。
没有文书这算什么事?
如果李三湖还保留着他对卖出去时候的卖身契,以及他在某个地方,被某个姓萧的收养,立为继子的文书,那么清水村李氏宗族,真拿着三个孩子没有办法。
李氏族长面色惨白。
李氏几位宗老同时回想起往昔,心头自懊恼:哎呀,当初拿捏李三湖的把柄,如今竟成了对付李三湖儿子的软肋?如果对方手中真有一份李三湖姓萧的文书,那今日这场闹剧,大家都下不来台了。
族老不甘心,族长大声责问:“文书?李元魁,你说自己有文书,拿来给我看看?”
萧大牛看到姐姐收拾好灶房,他慢慢的从灶房跺到院子里,听到门外无耻的问话,大声反驳:“姓萧的文书,给李氏看?”
族长哑口无言,他回头看了下李乐与李王氏,李王氏憋不住,上前大喊:“萧大牛,你从小到名大牛,你叫了多少年李元魁,如今竟然不认祖宗,你这个忘了祖宗的白眼狼……”
萧大牛隔着墙回应:“文书拿来。”
什么?
萧大牛说话向来简略,这个回答让族老们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才品味出萧大牛这句话的意思:你说我叫李元魁,把文书拿出来?没有文书,你跟我说什么劲儿?说了岂不是白说?
萧大牛是两天前才成丁的,没有成丁前,大家口头的称呼不算数。如今萧大牛成丁了,他只要去县衙立了文书,李氏宗族的人,管得了萧大牛姓萧王马赵?
李氏的族人,还真管不着。
如果萧大牛手中有父亲留下的全套文书的话,他完全可以根据这一套文书,确定自己的身份,当然,他身份的确立,还需要村长出一份证明。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村长如果不出这份证明文书,村长上面还有里长,里长出的文书也是有效文件。
清水村是一个三姓村,李姓在村中是绝对的大姓,占了约百分之六十的人口,但另外两姓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在此居住多年,亲戚朋友编织成网络,平常逮不到李氏的把柄,可一旦抓到了实实在在的把柄,李氏想要一手遮天,也不容易。
比如这时候,就有旁姓的人出言讥讽了:“哈哈,笑死个我了,原来人家不姓李啊,好笑李氏宗族,还要把一个不姓李的人,驱逐出宗族,哈哈,你们李姓宗族要不要把我驱逐出你们的宗族?”
也有人闲闲的插话:“哈哈,都说萧大牛傻,看看人家,专业装疯卖傻十几年,昨日一旦成丁,一点不耽搁,立马摆脱李家吸血鬼……”。
门外的议论声真妮也听到了,但她不辨真假,着急的催促萧大牛:“大牛,你手里有文书,那就赶紧去办成丁手续,快点去,夜长梦多的,我怕李家人在动什么手脚。”
就这么一眨眼,真妮已经用外人的立场,称呼爷爷奶奶为李家人了。
萧大牛重重点点头。
他嘴里说不出来长篇大论。
他本想解释清楚,自己原本准备今早去县衙办理手续,但是担心姐妹顶不住来自爷爷奶奶的骚扰,所以才留在这个家中。
不过,如今去办理成丁手续,已经迫在眉睫了,真相已经完全揭开,拖延久了,别人会做些手脚,毕竟李氏宗族是一个大族,萧大牛如果跳出来跟一个宗族作对,也要小心别人设置陷阱。
院墙外的李姓族老,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有点下不来台了。族长只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其余几位族老犹豫片刻,也尾随其后。剩下爷爷李乐与奶奶交头接耳一阵子,不得不讪讪离开。
萧大牛见到这是一个机会,马上叮嘱真妮:“别开门,等我回来。”
真妮点点头,萧大牛想了想,再度叮咛:“谁来也别开门,熟人也不行。”
真妮点点头,萧大牛还是不放心,再度叮咛:“我来也不开门?”
真妮奇怪的瞪大眼睛,萧大牛也不解释,他窜到后院,一个纵跳翻上院墙,然后一个翻身消失不见。
这下子,真妮明白了,萧大牛回来的时候,是不走院门的,所以如果门外有人用萧大牛的嗓门敲门,那就是欺诈。
萧大牛手里没有爹爹姓萧的文书,然而这不算什么。对于这个通信靠吼,交通靠走的时代,萧大牛伪照了一份文书,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当然,这份官方文书如果要伪照的十分逼真,需要用陈年旧纸书写,最好能使用衙门里的陈年旧纸。因此,萧大牛的目标就是县衙。
他以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从村里一直跑到县城,而后一路用自己的感觉,探查着周围,躲开所有人的目光,悄悄翻进衙门里。
对于一个普通小民,平生难得进一次衙门,衙门里是一个什么布局,他们根本无法知道,然而,萧大牛跳进县衙后,四处稍一打量,立刻确定了书房的位置,他毫不停顿的摸进书房,用自己的感觉,在书房的陈年档案中搜索起来。
衙门里的陈年档案中,有些文件在最后一页只写了几个字,甚至最后这一页只有一个签名——这些签名就可以利用。
这世界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几十年匆匆过去,谁知道外县有多少与本县相同名姓的人存在。找一份外县档案,找出几个外县人名字——证人、中人就有了。
至于衙门里公文都有特定的格式——这一点也好办。萧大牛从衙门的旧档案里翻出几张内容接近的文件来,而后,这些陈年公文纸,在他手上消失片刻,再度出现的时候,公文纸上的墨迹完全符合他脑海中的想象,充满着陈旧的气息……
至于文件上的官印也好伪造,母亲嫁妆单子上有几份官印,家里的房契地契上也有几份官印。在陈年旧档案中,找到几个外县的官印版本……于是,萧大牛手上的文件齐备了。
这些文件消失片刻,重新出现在萧大牛手里的时候,文件已经显得陈旧,上面的折痕很明显,与此同时,大牛手上还多了一份里长出具的、萧元魁入籍文书。
重新翻出县衙,再从县衙正门进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方针下,萧大牛用银钱开路,由县衙的书吏引荐了县官的钱粮师爷,钱粮师爷收了二十两银子,在衙门旧档案里翻找了一下,“神奇”的找到了萧大牛父亲萧三湖当初的落籍旧文书。
而后,萧大牛顺理成章的交纳了三两银子的润笔费、一两银子的纸钱——做官府档案用。新鲜出炉的萧元魁诞生了,姐姐萧真妮、妹妹萧善妮同时落在他的户口下。
等萧大牛离开县衙的时候,巧的很,小叔李四维正由另一位书吏引导着走入县衙,看到萧大牛从县衙里走开……不,如今是萧大牛了,小叔李四维目光中快速闪过一丝阴霾,他停住脚步,态度亲切的招呼萧大牛:“元魁,你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你到县衙了?
可你来县衙做什么?你年纪不大,有什么事要办,通知小叔一声就行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县衙,是你这孩子随便来的吗?”
萧大牛咧开嘴,憨厚的笑了:“李家四维叔,我拿娘的嫁妆单子问一下,没啥,就想知道:讨回嫁妆,怎么打官司?”
萧大牛的口舌很笨,说这么长的语句,连听的人都憋出一身汗来。
然而,李四维憋出的是一身冷汗,他心慌意乱的尖声斥责:“你这个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这种事,难道不跟长辈商量一下,县衙是你随便来的地方吗?”
萧大牛傻傻的瞪着给李四维引路的书吏,憨憨的问:“这是县衙?”
那位书吏鄙视的看了一眼萧大牛,你来这地方,难道不知道这地方是什么?
但萧大牛下一句问话,马上让书吏所有的责备,都憋进嗓子里。
“可以大吵?”
书吏憋的难受,马上斥责李四维:“吵什么吵,你好歹是一个读书人,不要侮辱斯文,这地方是你能够大吵的吗?”
李四维手指着萧大牛,气的直哆嗦。而萧大牛仿佛忘了李四维的存在,冲那位书吏憨憨的点头,而后扬长而去。
李四维连续跺了几次脚,忽然一个机灵,他赶忙压低嗓门,冲那位书吏赔笑,低声说:“王孔目,麻烦你打听一下,刚才我家的那个侄儿,来这里办啥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