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章 皎皎明月(2 / 2)

程砚秋皱眉,低声叹息,“果然如此。”

其实他的行为和傅成朔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不同,不懂蛊术的人想要试验浮生蛊到底在不在武幸身上,要么拿别的蛊放在武幸身上,看那些蛊会不会惧怕浮生蛊,要么让武幸受伤,驱使浮生蛊自发护主,吸取旁人的生气滋养己身。

总归要死一个人的。

这也是程砚秋轻易的同意大长老要惩罚武幸的一部分原因。

武幸受罚受伤,好处有三,一是可以确信浮生蛊确实是在她的身上。

二是小惩大诫,也让她长长记性,江小满如此,谢嫦亦是如此,身为圣教中人,这么容易轻信别人可是不好的习惯。

第三,圣教当中能有一个江小满,必定就还能有他不知道的别的暗线,即便上次经过了大清查,可说不定还有隐藏的极深被他忽略掉的,现在江湖中多数人都认为浮生蛊就是在武幸身上,浮生蛊能解百毒,治百伤,武幸挨罚受伤,让她养个一年半载的,这消息通过他们的耳目传回去,说不定能让许多人打消怀疑。

毕竟,有了浮生蛊的人,伤势好转是不可能需要那么久的,这一点在关毓清身上已经证实过了,关毓清喉间伤口深可见骨,却能够短短几息愈合到开口说话的地步,众多江湖名门亲眼可见。

等到武幸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身在先生的松烟院了,她趴伏在床上,身上盖着香软的棉被,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包扎,窗户虚掩着,阳光通过窗纱照进来洒在床上,有些刺眼。

似乎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

她从没睡过这么长的一觉,长的仿佛,过了一生。

挣扎着起身,背后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有些略微的刺痛,听到房内的声响,程砚秋打开门进来,笑道,“醒了?”

武幸怔松茫然的看着他,小声嗫喏道,“我还以为我死了。”

程砚秋失笑,“你忘了你身上还有浮生蛊了?”

是了,武幸明悟,受刑实在太痛,痛到她都忽略了她身上还有救死扶伤的利器浮生蛊。

可是先生又怎么知道呢?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先生。

武幸伸手摸了摸后背的伤口,这细微的瘙痒刺痛,是伤口愈合的感觉,若不是她知道自己有浮生蛊,恐怕以为自己这一觉已经睡了一个月。

可她,没有吸取过生气啊?

武幸迟疑的看向程砚秋,后者微微一笑,“好好养伤吧,这一年,你都得负伤在床,可明白?”

武幸似懂非懂的点头,又趴回了床上,程砚秋替她盖好被子,便又出去了。

窗纱的影子随着日头西落一寸一寸的下沉,武幸觉得很没意思,困在这一张小小的床上,她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练功了。

闭上眼睛,气沉丹田,涓涓细流在身体内运行了一个又一个小周天,每完成一次行程,队伍都壮大不少。

晚间,练了一下午的功,武幸正饿的肚子咕咕叫,程砚秋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他笑着看着武幸,“补给你的,不过,看在你这段时间给我惹了不少祸的份上,生辰礼就没有了。”

今年她的生辰时,她正跟着谢嫦东躲西逃的奔波,谢嫦自然是无心给她办什么生辰的。

她吃着热腾腾的汤面,心中有些涩然,蒸汽熏的她眼睛都有些酸的睁不开了。

松烟院内气氛温馨,岁月静好,可外面却是剑拔弩张了。

濮阳太阿门,常阳化虚门,丹阳玄真观,三家联合组成了个武林盟,由太阿门的门主傅成朔做了这武林盟的盟主,集结天下英豪共同讨伐这阴月教。

由因生,由因起,宜阳丹徒城是阴月教才打下来一年的地方,守备自然没有东阳其他地方那么完善,于是武林盟便将丹徒城作为突破点,集结人手,蓄势待发。

在这么紧张的局势下,秋月慈自然不能再待在东阳,杨清竹把她召回,阴月教没必要阻拦一个弱女子,两年时间相处,程砚秋早已将秋月慈当成一个棋逢对手的知交好友,便到玉楼去,与她送别。

秋月慈见了他,原本带着愁绪的眉眼漫上盈盈笑意,去了三月重孝,她额头上不再戴着麻布,却还是一身素白色的衣裳,穿得极厚,腰身却依旧纤细,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仍是清丽不掩姝色,她素手微抬,葱白的手指间捻着一颗红豆,“既然来了,便陪我下完这最后一局吧。”

桌面上的残局有些熟悉,程砚秋盯着看了半晌,却发现这正是当日在龙泉湖小舟中他悔棋的那一局,白子已经尽显劣势,程砚秋失笑,看来秋月慈还是对于那一场差点赢了的棋局不甘心。

无可无不可的应了,程砚秋坐下执起黄豆落子,与秋月慈闲话道,“此去一别,可能便再无相见机会了,明月姑娘可要多保重才是。”

“先生关心,明月莫敢不从,自从七夕灯会过后,我与先生许久未见了,倒是有些想念。”

闻言程砚秋一滞,手中的黄豆便下错了一个位置,他刚想收回,却被秋月慈按住了手,调笑道,“哎,落子无悔,放下。”

程砚秋苦笑着摇头,原本白子便是劣势,不过苦苦挣扎,下错了这一步,便更是加剧了白子的死亡。

放下黄豆,程砚秋叹道,“是我输了。”

输便也输了,这局本就该他输,他站起身,惋惜道,“从今往后,你回你的常阳,我护我的东阳,再难有这样的时日了。”

秋月慈也站起来,眸中秋光涟漪生波,“灯会时,我曾有句话想跟先生说,只是耽搁了,现在说,似乎也不晚。”

程砚秋呼吸一窒,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竟有些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语,他连忙道,“明月姑娘……”

他却没有成功阻止秋月慈,她面上微笑着,缓慢却又坚定,声音柔婉还带着几分哽咽,“先生既能守这煌煌阴月,为何不能守我这皎皎明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