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的脸色瞬间一变,右手下意识的猛然按住侄女的小手。
突然之间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不禁为之一凌,小女孩手虽然被按压的生疼,但是从小怯弱的她不敢出声,只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赵哥很快察觉到不屋子内的气氛不对,脸上抽了两下,干笑着掩饰道:“这个,这个是大伯安身立命的本钱,可不能给你。乖,不哭了啊,来看看大伯给你带来什么,张嘴,啊”
赵哥连忙松开粗糙的手掌,小心的捏着侄女的小手揉了揉,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糖块,连忙拿出来打开纸包,拈起一小块放到侄女呆呆愣愣的小嘴里。
小女孩只感觉到一块冰凉的东西放进了她嘴里,随后便感觉到一丝丝甜腻香醇的味道,目光顿时变得柔和,连手掌的疼痛都瞬间消失无踪。小嘴小心翼翼的将糖块包裹起来,含含糊糊的问道:“大伯,这是什么?”
赵哥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糖。”
“这就是糖吗?”小女孩眼睛微闭的感受了一番,随后又睁开大眼睛忽闪看着大伯手里的纸包,那里面还有大小如一的好几十块。
看着旁边侄子一脸渴望的眼神,赵哥笑着又拿了一块出来,递到他面前,“想吃啊,来,也给你一块。”
侄子正一脸高兴的想要伸手接下,结果旁边的赵老爹却一把掌将他的手给打了回去。训斥道:“吃什么吃?”
一把将纸包从赵哥手里夺过来,细看了一眼,便递到老二面前,吩咐道:“拿去找你三婶子换只鸡回来,两位壮士千里迢迢的将你大哥送回了,咱们无论如何也要为他们接风才是。”
“好嘞,爹。”赵老二没有多说什么,点头答应下来。伸手接过纸包,就要起身出门。
“等会儿。”赵老大却顿时拦住弟弟,将纸包从他手里拿回来,苦笑着朝老爹问道:“爹,这是干什么?这就是儿子专程给孩子们带回来的啊,给他们吧。”
说着就要将纸包递给侄子。
赵老爹却一把抓到他手上,打开纸包,叹息一声,“那就也给娃子一个吧,兄妹两人一人一个。你是不知道,这糖在乡下金贵的很,这些糖鸡都能换回来几只了。与其被两个小的糟蹋了,还不如换点鸡回来呢。”
赵老爹舍不得的朝纸包里看了几眼,尽量找了一个最小的塞到孙子嘴里。
就这么小小的一块,便将孙子哄的眉开眼笑,满脸都是欢乐的笑容。
赵哥见了也不好再继续阻拦,反而长叹一声道:“爹,这么多年,家里还是这样艰难吗?”
赵老爹瞥了大儿子一眼,有些奇怪儿子也是从老家出去的,怎么经过几十年了之后回来竟然会问这样的蠢话,“家里的情况你都忘了吗?一直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说着便是一阵叹息,赵老爹感叹道:“好在这些年日子还算太平,虽然过的紧巴,但还能够饱一顿饿一顿的挨下去罢了。”
赵哥疑惑着抬头看了山字营的另外两个兄弟一眼,转过头望着老爹不由得追问道:“爹,这些年朝廷的赋税也不高啊,怎么家里的日子还是如此的艰难?”
赵哥在山字营,待在京城的他不止一次的听其他人说起过,皇上不止一次的下旨,要与民生息,鼓励百姓垦荒种地。自己开垦出来的荒地,前五年都是不需要缴纳赋税的,即便从第六年开始缴纳赋税,那缴纳的也不多。一亩田地不过七斗粮食罢了,而寻常一亩地能够收获三石左右的粮食,上好的水田甚至是能够收四石。这个比例也就是不到三成的样子,算是十分便宜的了。
毕竟若是没有土地的人,佃租别人的土地能够到手两成也就不错了。
赵老爹嘿嘿冷笑道:“你不在这乡野之中,很多事情你不懂。咱们县缴纳赋税,自然也是朝廷定下的一亩田缴七斗粮食。可是你以为,你拿七斗粮食去就能够完税了吗?”
“不能吗?那还要怎样?”赵哥难以理解,明明朝廷规定的都是缴纳七斗粮食的赋税,怎么拿七斗粮食去,还不能够完税了?
见大儿子有些天真的表情,赵老爹搓了搓粗糙干枯的手指,磔磔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淋尖踢斗?”
“这是什么?”赵哥显然是不知道的,愣了一瞬问道。
见儿子呆头呆脑的样子,赵老爹心里冒出一股满足的情绪。
刚才他在看到儿子第一眼的时候,虽然认出他来。但是赵哥浑身上下精悍干练、衣衫整洁的样子,还是给了赵老爹不小的压力。不用想他都能够知道,这个大儿子肯定是在外面混出出息来了。虽然他也为儿子感到高兴,但是来自儿子身上气势的压迫力,却一直都让赵老爹感到不怎么舒服。
不仅仅他是这样,其他人,包括他的二儿子和老二媳妇也是这样。一家人面对赵哥的时候,都表现的拘谨的很,只要赵哥每一主动开口,他们绝不敢抬头询问。
“淋尖踢斗,这是老规矩了。每年缴纳粮食的时候,粮长都会在一片空地上摆出一个木斗来。交粮的人要用自己的粮食,把木斗装满还不算,直到装出一个山尖来,再也装不下了,才算万。然后粮长就会快步跑过去,一脚踢在木斗上,无数的粮食就会被震落到地上,现在这斗里的粮食才算是你上交的赋税。你说,你若是只拿七斗粮食去,能够完税吗?”
赵哥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不禁问道:“那地上的粮食呢?”
“地上的粮食?”赵老爹嗤笑两声,冷冷的解释道:“那当然是粮长的。”
赵哥想了一下,又疑惑的问道:“那斗里的粮食也不止七斗啊,多出来的会还吗?”
“还什么还?斗里多出来的粮食,那是县衙的。”赵老爹抵掌苦笑,语气当中充满了无奈。
赵哥顿时深深呼吸了几下,原本他还不知道为什么镇海侯非要让他们这些人回乡当粮长、里长。在他想来,能够活着从军营里离开,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了,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当粮长。而且,他也只以为当粮长就是负责收粮,然后解押到县衙便好,却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赵老爹说着,眼睛里面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色,朝赵哥解释道:“上里的李家就是咱们这一甲的粮长,你看看这才多少年,李家就从一个寻常百姓之家变成了方圆有名的富户了。”
赵哥听了,神色不由得浮起丝丝古怪,他想要告诉老爹,从现在开始,那李家就再也不是粮长了。现在这一甲的粮长,是他的儿子。
见老爹说着,便还要拿糖去换鸡。
赵哥连忙笑着将老爹给拦住,边从后背取下包裹,边和老爹解释道:“爹,这些年,孩儿在外面也挣了不少钱,卖只鸡罢了,用不着拿糖去换,咱们直接卖就是。”
说完,从包裹里面拿出三贯铜钱,这是他在县城里面用宝钞换的。宝钞虽然早就传遍天下,但是也只有在县城里面才被认可。很多百姓连字都不识,更加没有机会见过宝钞。
正是想到会这样,赵哥才在县城里面提起换了三贯铜钱,准备回家花用。
三贯钱,足足三千文。
赵老爹一家那里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钱,直到赵哥将钱放在他手上,赵老爹才回过神来。顿时仰头哈哈笑道:“好,看来你这几年在外面也算是过的不错,这样咱就放心了。”
赵老爹就怕老大在外面过的不好,这样的话他心里对老大的愧疚恐怕很难消泯。现在看到老大不仅回来了,而且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显然他在外面的时候也不会饿着冻着。这就足够了,寻常百姓还能再奢求什么?难道还想要天天吃肉吗?若是能够天天吃肉,他都想要去从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