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魏朝遣使宣召钱镠赶赴汴京朝觐之时,顾全武、杜建徽便察觉到他们的主公实则就已经动了就此归顺的心思吴越不少臣僚也倾向于去做提议归从中原王朝的投降派,毕竟双方的国力差距就摆在眼前。
何况魏朝灭吴吞楚,势力早已蔓延至江南诸地,吴越国当时却按兵不动,也并没有针对魏朝的扩张采取任何军事行动。这时日一久,又岂能独全?
可是吴越江山社稷, 也都是我等当初追随着主公拿命打下来的,又怎能轻易拱手让人?
由于顾全武、杜建徽这些吴越军中的实权派元勋功臣反应格外的激烈,强烈反对不做任何抵抗便归顺于魏朝,还严辞痛斥那些言语中已透露出建议降魏意味的臣子无异于卖主求荣,这才压制住了吴越朝堂中投降派的声音。
而钱镠虽然识时务、知大势,他毕竟也是马上打天下的开国雄主, 不能表现得太过窝囊,对于直接降魏的决定也有些犹疑再加上顾全武、杜建徽这些老部下极力抗拒交让社稷、归顺中原, 若是让自己最为忠心的股肱之臣喊出后世“臣等正欲死战, 陛下何故先降”那类的梗,那钱镠这张老脸可就真的没地搁了所以吴越国不能立刻投降投顺,与魏朝难免还是要打上几场仗。
可是钱镠眼下老话重提,顾全武自知我已经尝试过了,但魏朝的确是势大难敌如果自家主公不愿投降,顾全武心说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惜赴死以全忠义之名。但是如今大王已经表露出自己的意愿,那么我是否又该违逆他的主张,而一直顽抗下去?
然而顾全武虽一时沉默不语,一旁的杜建徽却仍是满脸的不甘不忿。毕竟按其史载轨迹,杜建徽自始至终,历仕钱镠、钱元瓘、钱弘佐、钱弘倧、钱弘俶吴越五代君王,于八十八岁高龄病逝。为钱氏效命七十余载,可以说整个人生就是与吴越国牢牢的绑定在一处。
而杜建徽的子侄辈也多与钱氏宗室通婚连姻,满门高官显贵,在吴越“有国以来, 莫比其盛”吴越末代君王钱弘俶纳土归宋之时,杜建徽已经亡故了二十多年,他在世的时候,未曾看见自己追随钱家打下的社稷被中原王朝吞并,这倒也罢了但身为吴越左丞相,却要眼睁睁看着己方势力被魏朝所灭,杜建徽又怎会心甘情愿!?
所以杜建徽满面悲忿,朝着钱镠望去,又疾呼道:
“大王何出此言?魏朝大军虽然兵临城下,可杭州钱塘,经大王仁政深得民心,粮秣储备充足,三军将士亦愿为社稷死战!七十里罗城城防坚固,也未尝不能与魏人长期抗衡下去。还有苏、常、润、越、衢、婺、温等诸州仍处于我国掌控之下,可发兵勤王,袭扰敌军。只要拖耗得魏人疲惫懈怠,不得不班师退兵。我军力据强敌,便将振奋起治下军民抗击魏朝的决心!
何况我吴越虽然先前坐视魏朝灭吴,强邻在彼,眼下却也未必势孤。闽国当初也如我邦一般,谨事中原, 从不曾违逆魏朝, 但眼见近邻遭受魏朝无端侵攻,闽王又岂能坐视不理?南面还有越国国主刘?,与魏朝战端已开,故时盟友楚、吴已亡,也必然迫切得愿与吴越、闽国共为唇齿,以结成三国抗魏之势。
所以还望大王三思呐如若就此归顺于魏帝,那些为了戎卫我吴越国而战死牺牲的儿郎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可是继续抵抗下去,要白流的鲜血,也只会更多”
钱镠却摇了摇头,面色平静的又说道:
“闽王虽贤明,可听闻他染疾抱恙,身子也已是一日不如一日。而其长子王延翰身兼威武军节度副使、管内都指挥使、特进检校太傅等要职,看来也将继承国主之位。可王延翰据传为人却骄淫残暴,又与其兄弟矛盾日渐加深。恐怕闽国内乱将至,还怎有余力对抗魏朝?
至于越国刘?那小儿,妄自尊大。当初也全是因为中原王朝尚还有强敌在侧,而无暇南顾,天南海北相隔,刘?才得以占百粤之地,僭号枉称九五之尊但如今魏朝的大敌河东李家已灭,北面虽还有契丹觊觎,可魏帝审时度势,就是要趁着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东征渤海国之时,挥军南下兼并诸国。
魏朝遂吞蜀灭吴,趁势又兼并楚国,兵锋已能抵至粤地。而越国先前联合吴、楚兵败,又遭逢交趾静海军叛乱,已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仅据岭南之地,还如何能与魏朝抗衡?孤若与越国联手,非但彼此疆土相隔,难以相互救应与那刘?同谋,非是同为唇齿,而是要与那儿辈一并被拉入炉炭中罢了”
然而钱镠话音方落,大殿内一众臣僚当中,却又有身兼检校太师、中书令、镇东军节度使等要职,身为吴越国主膝下第七子的钱传瓘(按正史轨线继承父位之后,便下诏将自己与一众兄弟们名字中的传字辈都改为元字)站出身来,他笃定了心思,便当即劝道:
“父王吴越国社稷,可是您亲手开创的心血啊死守钱塘,联合闽、越两国,意图力抗魏朝而自保,到底事成与否,犹未可知,也合当尝试一番。却又怎能就此放弃,而轻易纳土让权于魏朝?”
做为正史中吴越国第二代国主的钱传瓘,虽然按史载评述虽然也有些弊病,可是为人志量恢廓、识度宏远,也是长于抚驭,能够延续吴越国祚,钱氏基业的守成明主,按父亲遗训保土安民,而善事后唐、后晋等中原王朝政权,可是他或多或少,也还是会有些私心的。
毕竟钱传瓘先前谨小慎微,为了辅佐他父亲钱镠向来兢兢业业,也十分注意与吴越宿臣,乃至血亲兄弟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深得钱传璹、钱传璟等兄长的推崇,一致认同这个只排行第七的兄弟适合成为储君正史线钱镠弥留之际,曾有言“余病不起,儿皆愚懦,恐不能为尔帅。与尔辈决矣,帅当自择”,但一众近臣仍推举钱传瓘品行贤德,有仁义孝道,皆愿奉其为主。
所以经营人设也好,本性使然也罢,钱传瓘为了争取吴越国众臣的认可,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结果本来七八不离十,以后也将会由我来统治的吴越国这就要没了?钱传瓘心想自己这个未来的一方国主,以后如果成了亡了国的宗室子弟,这种强烈的落差感,一时间也让他难以接受。
再加上钱传瓘按史载“决事神速,为军民所附,然奢僣营造,甚于其父”换而言之便是奢侈逾礼,不合法度等方面,也比不上他老子更懂得节制。到手的王位权势,就要化为一场烟云,钱传瓘并非看破功名利禄的化外隐士,而是一直协助他父亲治理国事的世子,心念功名权力,当然也已有些按捺不住,遂站出身来奉劝他父亲何为这边要归顺魏朝,咱钱家的社稷基业,就不能再试着坚持捍卫下去么?
然而钱镠对顾全武、杜建徽这两个心腹近臣言语虽甚是客气,但一见自己这儿子却也已站出身来质疑,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便厉声对着钱传瓘道:
“蠢儿!为父往日教诲诸子须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孤的言语,你却忘在脑后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