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海里悄悄靠近。
阿保机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迭刺带着自己的部丁跑了。」海里低声说道。「迭刺」是耶律迭剌,阿保机的亲弟弟。
阿保机麻木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现在逃跑的人太多了,每天都有。而他们逃跑的目的是什么,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向夏人投降。其实他可以理解,完看不到获胜的希望,前途一片灰暗,家人很可能也被夏人逮住了,不降作甚?就连他自己······
方才他亲自审讯俘虏,得到了一个令他万念俱灰的消息:月理朵和三个孩儿,早已被夏人转移走了,不知去向。
好吧,其实是知道的,猜都能猜得出来,和龙宫嘛。但那又如何?再向南打,杀回营州,解救妻儿?有那么一瞬间,阿保机自己都想投降了。
他太爱月理朵了,这个草原上的精灵的一颦一笑,都让他回味无穷,是枯燥冗长的军旅生涯中难得的一抹亮色。
他担心月理朵不开心,都没敢纳妾。他在月理朵出生的地方修建了仪坤州。
他为月理朵一手组建的属珊军提供武器装备,把最好的奴隶划拨给她。他为月理朵做了太多事······
「走吧。」他叹了口气。
月理朵不见了,属珊军也投降了夏人,每一件事都让他难受万分,直欲发狂。但他不能这样。
他是契丹八部的大汗,责任重大。有那么多人誓死跟随着他,即便连番失败也不离不弃,他又何忍辜负他们呢?
「去哪里?」海里问道。
「联络撒剌和匣马葛,咱们向北。」阿保机只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该去哪,只是下意识觉得,该汇合另外两路人马。
他们加起来有五万骑、二十万老弱妇孺,还有他们急需的牛羊马驼。而且匣马葛最近大掠渤海,收获颇丰,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海里默默点了点头。
其实吧,那两路加起来也不如北楼这一路重要。二十多万老弱妇孺、数百万牲畜,堪称契丹的精华。但被夏人这么一突袭,大部落入敌手。
这两日多方打听,得知有一部分放牧地较远的氏族偷偷跑了,往乌古部的草场而去,还有一部分奔往霸人故地。但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余众,听闻夏人抓了十来万,那么还有约五万人散于各处,惶恐不知所依。
见到大汗亲至后,一些人带着牛羊来投,但终究只是少数。更多人可能还没得到消息,这些人不收拢起来,有点可惜了。
「留几百人下来,悄悄收拢族人。」似是知道海里的想法,阿保机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趁若夏人追兵还没赶来,走吧。」
「大汗,扶余尹刘仁恭既不降夏,也不来归,你看······」海里又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保
机摇了摇头,道:「我量其必死,等着看吧。」说罢,策马而去。临走之前,看了眼耶律曷鲁。
曷鲁红着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建极七年七月初四,邵树德在银鞍直、飞熊军的护卫下,离开和龙宫北上,前往南楼。浩浩荡荡的大军出现在了草原上,银盔银甲,威势喧天,夸耀着新征服者的武勇。
北伐契丹这一战,历时约五十天,根据各部上报的数据,挤一挤水分后,大概斩首近四万级,俘三万多人—俘虏人数还在快速增加中。
以上都是契丹丁壮,也就是俗称的「兵」。
至于老弱妇孺则已突破二十万,牛羊马驼近三百万。
保守估计这一战打掉了契丹一半的实力—军事意义上不足,但经济上的摧毁则超过一半。
契丹八部奋三世之余烈,结果落得这么一个惨淡的下场,也是无奈。这是硬实力方面的差距,没有办法,也怪不了谁。
战争打赢之后,后面的事情往往更重要。
草原上的战争,不同于中原内地。他们滑不留手,能跑,会躲,你很难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那么善后就很重要了。
唐贞观二年(628),太宗发兵攻突厥。众突厥部落纷纷来投,充当带路党,唐蕃合兵十多万,共同征讨颉利可汗。两年后,阴山之战获胜,突厥灭亡,降者逾十万。
但突厥人死光了吗?并没有。事实上突厥亡国,九成以上的突厥人还在,草原厮杀,你很难消灭多少人,因为他们会迁移、会跑路。
随后又出现后突厥,拥众数十万,屡降屡叛。
邵树德以史为鉴,觉得要好好处置一番。不然的话,焉知不会出现「后契丹」?更何况,如今契丹八部的可汗耶律亿还没死呢。
七月二十,他抵达了龙化州,在此停留数日,接见降顺的诸部酋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