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凶她了?
温怀清觉得自己长着嘴都说不清楚了。
“喝水。”他将杯子拧开,送到云伽嘴边。
云伽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水,抽噎道“那你……你给我笑一个。”
温怀清不理解她的要求。
但只要云伽能不哭,那温怀清觉得自己可以努努力,甚至可以笑成eoji表情里的呲牙笑。
“笑一个你就不哭了?”
云伽听见他这一本正经的问题,缓缓地眨了眨眼。
“嗯,不哭。”
她捧着水杯灌了好几大口下去,胸口的憋闷终于消减了不少。
温怀清闻言笑了一下。
“笑容僵得很。”云伽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小声道,“不过如此……”
她挣扎着从温怀清的腿上下来,然后坐回到他旁边。
云伽擦了擦眼泪,“以后不用麻烦李老师给我上课了。”
“好。”温怀清猜到是跟李月淇的教学方式有关。
“听说她这两年确实严厉,你以前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云伽吸了吸鼻子,问道,“她以前对你很好?”
“我们班是她带的第一个班,她对每一个学生都很好。”
温怀清进校的时候李月淇也刚走入教学岗位,她比温怀清这群学生就大了五六岁,没什么代沟,班级氛围一直很好。
其实在温怀清的印象中李月淇不是个严厉的老师,因为那几年她经常镇不住学生。
“毕业后几年我无意间遇到一个学弟,才听说她教学特别严格。”温怀清觉得当老师的年数长了,总是会变得严厉一些的,所以他并没有当回事。
那时候云伽说想要找专业的老师学表演,温怀清第一个想到了她。
李月淇教学能力很强,带过十余年的表演班,经验丰富,就算是严厉一些也无伤大雅。
可现在看见云伽哭成这样温怀清才觉得不对劲,云伽不是个经不起批评的人,不会因为老师过于严厉就委屈成那样。
“她说你什么了?”温怀清问。
云伽抿着嘴,说话时鼻音很重,“说我根本不应该学表演,说我没有天赋浪费时间,说我在你们学校都不可能有资格毕业。”
温怀清表情愈发严肃,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还记得当年李月淇对班里同学说天赋固然重要,可热爱更加重要……
“她说《离离》没有任何价值,因为那不是表演。外行人演不好电影,那不是艺术。”
云伽抬头看向温怀清,“她说我就算学一辈子都赶不上你,因为天赋太重要了。”
温怀清被她的神情刺痛,早晨云伽出门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短短几个小时她眼里就没了光彩。
“我从不觉得只有靠天赋才能做好演员,热爱和努力也一样可以让人有一席之地。”
温怀清眼中的真诚让云伽有一些动摇,可李月淇那些刺耳的话仍在耳边回荡。
“可她说……”
“不要听她说。”温怀清将手放在她耳边,手掌贴着她的脸颊,“抱歉,给你找表演老师这件事是我不够认真,我应该……”
“你等会儿抱歉。”云伽打断他,愤愤道,“我还没说完呢。”
温怀清讶然。
“她说我演技这么差,跟你结婚会丢你的人。”
“她说我与其在外面演烂剧,不如好好给你做全职太太生个孩子把你留住。”
云伽本来不想告状的,李月淇毕竟是温怀清的老师,大不了她以后不接触也就罢了,可她越说越气就忍不住全说了。
“她不是严厉,我觉得她是思想有问题。”云伽这话说得尤其清晰,掷地有声。
“对啊,这不纯纯一傻缺吗?”陈默言在副驾驶憋了一路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他回过头来,嘴里跟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一顿吐槽“哥你也是,你给嫂子找了个什么玩意儿当老师啊?她是裹小脑了吧?”
“这人是不是心里扭曲啊?以贬低别人为乐趣?”
“我当初数学为什么差你知道吗?是因为我脑子不好吗?不是。是因为我小学三年级那个数学老师说我脑子慢,以后理科肯定不行,从那以后我对数学深恶痛绝,想学也学不好了。”
“这就是纯纯的pua!她当什么老师我呸!能有几个像你一样天生就是演戏的天才?还不是靠着热爱和努力才慢慢成功的?”
“她那么牛逼她当什么老师啊?她演戏去啊,拿影后啊。嫂子还拿了好几个奖杯呢,她除了会瞎bb还会干嘛?她自你之后带出什么有成绩的学生了吗?”
这次,温怀清难得没有嫌弃陈默言话多,静静地听他都说完。
陈默言一次性说了个痛快,他舒一口气,“气死我了……哥你别觉得我话多,我是真觉得嫂子委屈。”
“没有。”温怀清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
十年足够将一个人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
如今的李月淇让温怀清觉得陌生到可怕。
能将学生如此贬低的人,哪怕专业能力再强,温怀清都觉得她不配教书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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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温怀清躺在书房的折叠床上,迟迟睡不着。
他一闭眼,脑子里都是下午云伽哭着抱住他的情形,那些话宛如一把刀子插在了他的心口。
温怀清无法想象之前云伽遭受过李月淇多少的贬低和讽刺,长达半年,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可他更气自己,那半年他从未去接过云伽下课,从未问过她上课的情况……若是他像现在这样接她下课,及时地发现她情绪的不对及时疏导,或许云伽这两年不会这么不好过。
如今再去回想,温怀清依稀记得在云伽刚刚开始上课的那两周确实有心事。
某次温怀清追问她,她在终于要说的时候自己却因为要拍摄而中止了视频通话,后来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他若是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若是能回家看一看她,事情可能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温怀清思来想去,最终起身出了书房,他还是放心不下独自在屋里的云伽。
推开卧室的门,他轻手轻脚地进去走到床边。
云伽将头埋在大熊的身上,整个人像虾米一样缩在床中间。
温怀清伸手想摸她的脸颊,手背却先碰到了大熊的脸。
熊是湿的。
他在床沿坐下,轻声道“我知道你没睡着,不想理我的话,就躺着听我说。”
“我先向你道歉。”
“是我给你找的表演老师,却给你带来了失忆前后两次的伤害。”
察觉到身后云伽的颤抖,温怀清将手放在她的脖颈后面轻轻地抚摸着。
“不要把李月淇的话放在心里,她只是一个稍微懂一点表演,说话很难听且固执偏激的观众。至于她对你人生和婚姻的指点……你就当她在放屁吧。”
云伽没忍住笑了一声,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没想到还能在你嘴里听见放屁这两个字。”
“我不希望婚姻变成禁锢你的牢笼,你不需要为了我去提高演技,放弃工作,生孩子……这些都不需要。
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演戏也好综艺也好,或是其他任何工作。
当初结婚是觉得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可没想到婚后你所有的不开心都是我给你带来的……”
云伽缓缓地将脸从熊身上挪开,抬眼看向他,“你一直没睡吗?”
这会儿都凌晨三点半了。
“睡不着。”
“我刚刚梦到了一些事情……”
云伽梦到了这三年里的事情,不光是李月淇,还有很多人。
有导演,有合作演员,有群演……还有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和那些看不见脸的网友。
他们说温怀清的老婆为什么不会演戏。
他们说没有温怀清手把手教,云伽演什么都不行。
他们说没想到影帝喜欢演技差的花瓶。
……
梦里的情形很乱,一群人乌泱泱地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她云伽你不行,云伽你演不了戏。
那三年,应该是云伽从小到大受到最多否定的时候。
她上学的时候成绩说不上顶尖,但也名列前茅,一路重点班走过来,考入了很好的大学。
云伽的父母一直对她实施鼓励教育,她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出道第一部戏外界也是一片好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很少接受打击的缘故,所以听不得别人的□□。”她虽然不会苛求自己样样都做到最好,可她从未有过哪样不合格的时候。
“我那时候应该会很想证明自己,所以去上课学演戏,却发现怎么学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