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手中同样拿着一把温度枪,对准牛十亩妻子的额头点了一下。
“我看看,39.4,这是重度高烧,怀疑是败血鼠疫,需要马上打退烧针,然后送到河边物理降温。
要不然会烧坏脑子的,麻烦两位兄弟,马上送后面先预处理。
让护士按照鼠疫防治条例,发热无咳嗽,第二款的操作流程,先打一针二级链霉素!打一针退烧针,喂她吃块巧克力。”
牛十亩看着两名穿的奇怪,但全身被包裹的军士提着担架过来,要把他妻子带进想连的帐篷,瞬间急了,想阻拦却被刚才说话的郎中按住。
“别急,你女人需要先进行简单的救治,给她补充点生理盐水,有了力气才好进入下一个隔离点,等待救治。”
“可,可。”
“别可可可的了,要害你们,还用的着给你们吃肉吃大白面馍馍吗?你不想想,地主家能吃那么好的东西吗?
那都是陛下仁慈,是陛下把钱都拿来买药,拿来请郎中,拿来买粮食,为的就是救下灾民。”
听着郎中的话,牛十亩一下就愣住了,是啊,要是真的要害他们,还需要给他们吃大白面馍馍,还给吃肉吗?
他们的烂命,连一块肉都够不上,想通了这点,牛十亩瞬间跪在郎中面前,狠狠磕了一个头。
“老爷,求您救救我女人吧,我家两个娃娃都还小,他们不能没有娘啊!”
“老爷!求您救救我们娘吧!哇!
!”
瞬间两个小孩也一起哭了起来,让郎中摆手,又不敢太靠近,毕竟他可没有全副武装。
“快起来,要感谢你们就感谢陛下吧,这是陛下拨钱又拨药,免费诊治鼠疫百姓的。”
听着郎中的话,牛十亩眼中已经全是泪水,短短的一个时辰,他已经听到了无数遍的陛下,这让他十分的难以理解。
山西和直隶,不过是隔了一个关口,怎么感觉,皇帝就不是一个皇帝了?为什么皇帝不去山西救人?为什么皇帝在这里接治他们?
牛十亩不能进相连的帐篷,但通过门帘,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只见郎中走进去,一阵鼓弄,然后在他女人手上拿着个针扎了一下。
正在认真看的功夫,突然听到外面的喇叭声又响了,向帐篷外看去,刚才他们吃馒头的地方,又是几个人正在蹲着吃馒头,看来下一批流民也从河道淌过来了。
“这位军爷,陛下为什么要在这里设置救治点?陛下仁慈,收留我们给我们饭吃,但完全可以在县城附近啊。”
“你们毕竟是逃难过来的,不能不管,进了直隶,就得按照直隶人对待,就要让所有流民能够吃上饭,能够活下去。
但是山西的鼠疫扩散的太快了,为了防止直隶受到影响,所以就在你们来的路上,提前将你们拦住,要将有鼠疫的人单独隔离,防止传染给其他流民。
在这里设置救治点,就是为了提前分辨,单独安排疾患,同时你们有些人跨过万里逃难,身体也快撑不住了,能早点给你们吃点东西,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
“陛下宅心仁厚,井陉的县老爷是谁?为什么让你们也……”
牛十亩没有说完,打完针,皮试完成又打了青霉素和链霉素稀释版出来的郎中,听着他的话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就算皇帝拨钱下来赈灾,拨钱救人,下面这些人也会直接把钱吃了,根本没必要给他们吃这些。
所以郎中指了指外面拿着喇叭指挥吃饭,拿着喇叭指挥吃完饭的人继续向前走,以及正在领人向帐篷这边过来的士兵。
“你看到这些陆军战士了吗?看到我穿的衣服了吗?”
“看到了,您是说,和他们有关?您也是军爷?”
“我不单是军爷,我还是一名卫生部的官员,官职七品,主管医疗,卫生,是吴又可大人的部下,但我现在隶属皇家陆军管辖。
他们则是陛下亲军,所有人都直接受陛下管辖,也就是说,陛下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去做。
他们的钱粮都是陛下发的,所以陛下让他们主持赈灾,地方官吏吃不到一点钱粮,敢伸爪子,就等于偷陛下的钱。
再说一个消息给你听,今天早上我们出发时,开会就已经说了。
真定府昨日因为有人扣下陛下发的赈灾粮,和衙役合伙想要倒卖赈灾粮,还有富商偷偷想换米。
昨日一天,就已经死了两个知县,一个县丞,六个主薄,二十四个衙役吏员,还有一个什么侯爷来着。
而杀这些县丞和吏员的士兵,这会已经升职了。”
“嘶!这这这,县老爷,侯爷说杀就杀?”
“你以为呢?整个直隶,只要被皇家陆军盯上,官至总兵也只能乖乖等死,否则部下都会把他串了交出来,这可是打得建奴投降的勐卒。”
牛十亩彻底惊呆了,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些正在指挥流民吃饭,流民吃完饭让他们继续向下赶的军士,总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那陛下为何只管直隶?难道山西的百姓就不是陛下的子民了吗?
我听从真定过来的行商说,真定府今年都已经不收农税,赋役也减半了,可我们山西,却还是照常收税。”
“你啊,你不想想,皇家陆军都是今年,陛下拆了宫殿诸多房梁,砸锅卖铁,皇后卖了金钗才组建起来的。
山西以前有皇家陆军吗?山西那些官员,他们听陛下的话吗?
他们要是听陛下的话,你们今年的农税也已经免了,建奴早就灭了,陛下也不会……唉。”
郎中摇摇头,崇祯当初拆宫里偏殿卖紫檀木的事,早就传开了。
牛十亩也叹了口气,明白过来,没办法,他们也没办法去说,天下就是这么个情况。
正说着,军士已经扶着一名老翁过来,这个老翁还在不停咳嗽,不过士兵已经给他戴上了口罩,他虽然难受,但想要治疗也只能忍着。
“报告!这个老东……人家患了鼠疫,还两天没吃饭了,。”
“肺型鼠疫,立刻送到后面,先喂流食,让护士将刚才的女人送到后方去,我马上来做皮试。”
郎中没有在意战士下意识的称呼,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思想觉悟的。
牛十亩的老婆,也带着一身刺鼻的杀虫剂药水味,被全身穿着隔离服的士兵抬出来,牛十亩赶紧上前要背,郎中拉住了他。
“就辛苦两位帮忙把她送到后方交给那边的护士吧,他们这一家人选行太累,而且和病人接触很深,同样需要观察。”
“放心吧何医生。”
和两位士兵交代完,郎中准备进帐篷,重新看向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牛十亩。
“他们会帮你抬着你女人,到井陉的皇家陆军卫生所鼠疫治疗点,在那里进行专业治疗。”
“这怎么好意思,小的可以背着的,不敢麻烦两位军爷,不敢劳烦。”
牛十亩听到这,更加紧张了,赶紧向担架走去,瞬间想要松开两个儿子的绳子,但又不敢,手中的绳子代表着自己的儿子,他同样不敢松开。
皇家陆军的士兵也赶紧抓住担架,这可是要计积分的,怎么可能让这功劳跑了?
“这位乡亲,不必如此,我们是奉陛下之命行事!救你们,就是在完成陛下的光荣任务,请记住陛下的好!”
“哎哟,哎哟!陛下圣明啊!小的以前从未想过,救了我们一家的居然是陛下!我以后一定要给陛下造生祠,日日祈福,大明皇帝陛下万岁!”
牛十亩连着哎哟,看抬担架的士兵生怕他抢一样,向井陉方向跑,只能跟上。
苇泽关口距离井陉足足六公里多,路上,每隔五米,就有一名陆军和两名没穿军装的临时工,手中拿着扩音器,不停的在播放。
【所有流民请注意!到了井陉,为防止鼠疫扩散,分男女通道下河!
请你们放心,非礼勿视,女的有女人指挥,男的有男的指挥,中间有高布格挡。
请接受除虫和洗澡洗头,将跳蚤虱子全部去除,防止鼠疫传播,再登记等待赈济!
所有人,保持秩序,听从吩咐,严格遵守排队!不允许骚乱,哄抢,顶撞皇家陆军士兵。
如有意见,有人勒索,欺压,可以到肩头有金色星星的长官面前告状,我们一定公平公正,为你主持公道。
有发热,风寒,疙瘩瘟病状,需要立刻报备,皇家陆军不歧视疙瘩瘟病人,奉陛下之命,你们将会得到免费医治!隐瞒者,视为欺君之罪!】
一共六里路,穿着隔离服的士兵走的显然很累,但从大早上开始赶路的牛十亩,这会同样累的两眼昏花,还是只能向前赶。
到了井陉防治前线,已经从对讲机收到通知的两名井陉妇人,穿着麻布衣服,别着红十字,抬着担架快速跑过来。
“胡小将军。王小将军,辛苦你们又来一趟了。”
“完成陛下光荣任务!不辛苦!”
两名士兵看着正在远处,手中拿着一个本子,一直在四处张望,记着什么的几个白帽子,大声喊道,声音吓了牛十亩一跳,也让那几名白帽子看了过来。
仔细看了看后,埋头在本子上记了什么,这让两名士兵更加开心了。
没错,让所有人口中一直念着崇祯的,还认真办事的,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白帽子宪兵。
他们手中的的本子,会记录,哪些人‘思想’不端正,哪些人做了什么贡献,晚上统一放到军营收纳箱,崇祯会直接收取。
牛十亩看着两名别着红十字的妇女,听郎中介绍知道这是属于卫生所的护士,更加放心了。
在两名妇女将他老婆接手后,牛十亩朝四人直接跪下,重重磕头。
“感谢陛下!感谢各位大人,女大人的救命之恩。
小的没有什么能帮大家的,若是要我牛十亩做什么,就请吩咐我去做。”
“快起来!这天下除了陛下,你还想跪谁?不许跪!”
“我,我。”
“起来!听话。”
远处的宪兵看到这里的动静,也赶了过来。
了解完后,鼓励了两名士兵,让他们回去继续帮忙,然后和牛十亩说了两句安心的话,这才离开。
“进入井陉,是必须要洗澡洗头,再换上陛下提供的衣服,每个人还必须戴上口罩,防止鼠疫传播。
你们的衣服可以留着,但必须用消毒水和杀虫剂反复清理,你女人鼠疫高烧严重,我们的护士大姐会帮她洗澡洗头。
给她处理好后,会直接带她去皇家陆军卫生所,你在登记好后,也要来卫生所进行检查。
因为你和她接触很近,很可能已经感染了,但还没发作,需要吃药防范。”
“感谢女大人,感谢女大人,只是我们分开后,要怎么找她?”
“接下来的事情你要听好了!……”
女护士耐心的讲完注意事项,拿出两块一样数字的手环,上面有688三个字,很显然是陈烨从后世倒闭洗浴会所淘的。
递给了牛十亩一张,然后给牛十亩老婆手腕戴了一个,这个牌子代表了他和他老婆的亲属关系,也代表了他等会可以在卫生所,通过牌子在卫生所登记处找人。
牛十亩看着老婆被抬到下游一个撑着棚子的流域,那边进入的全是些女人,就连拿着木棍的村民,都换成了女的,始终没有出现男人,这让他放了心。
井陉这边组织秩序的,只有三个班的皇家陆军,剩下的近百人,都是皇家陆军昨日征集的流民,这会正在卖力的组织着流民按流程洗浴。
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份新工作,名字叫做赈灾预备义务兵,并且干的好的话,后续还可以安排做其他工,获取正式工的身份。
已经没有收入很多年的流民们,大部分都很珍惜这个机会,努力想要改变命运。
当然,也有不珍惜的,想要混吃等死的,皇家陆军看到也不会客气,敢偷懒?你这是在偷陛下的钱!
宝贝的拿着牌子,牛十亩让两个小崽子向前走,河滩已经被搭起三米高的棚子,进入帘子后,里面一排光熘熘的木桩,是让他们脱衣服脱鞋的。
鞋子,许多流民并没有鞋子,牛十亩倒是有,但同样是修修补补。
河边不远处,有四个黑乎乎的水池并排靠在河岸,很显然是临时挖好蓄水的浅水池,防止污水流走,所有流民都需要脱了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这是第一道‘消毒’,随后是第二道,把头发浸进去,然后再出来。
这四个水池,两个给疙瘩瘟已经发病的人用,两个给还没症状以及健康的人用,里面都是强烈的杀虫消毒剂。
味道很是刺鼻,所以需要戴着口罩的义务兵,一个人一个人的领着过去,好在所有人在来的路上,也都已经发了口罩。
义务兵还要防止他们因为疼痛,或者没有处理好,将药液弄进耳朵眼睛,吞进肚子造成伤害。
牛十亩亲眼看到有一个人因为伸脚进去,疼得喊出来,不愿意进水,皇家陆军直接将他驱赶到一旁考虑,大声说不消毒不准过,不准吃晚饭,不能接受赈济。
药剂长期接触,肯定对人体有一定的伤害,但流民都到了活不下去的程度了,而且鼠疫比起来了,消毒杀虫剂对身体的伤害,能有病死来的厉害?
牛十亩光着全身,紧紧抓着自己打包好的衣服,里面有他的衣服,有他两个儿子的,被他一直捆着得一块麻布缠绕着,这是他们最后的片缕资产。
旁边有个老农偷偷摸摸的在将几个碎银,塞到屁眼里,牛十亩看到了,没做说什么,他也有,不过在鞋底子里。
在这里监管他们的,变成了两个普通临时工,此时他们盯住了刚进来的一个逃难的老人。
这个老人在听到指挥,脱下衣服后,手中捏着居然有一个小银锭,其中一名义务兵瞬间两眼发光,准备下去时,旁边的那个人拉住了他。
这行动,看的牛十亩有种早有意料又出人意料的感觉,早有意料是因为哪里都有人渣,都有剥削的人,出人意料的是,居然有人拦着。
“干嘛?”
“别找死!你忘了昨天下午死的那几个了吗?抬头看看你后面。”
眼睛放光的义务兵心里一咯噔,他朝后看,一个三米高的木架上,一名皇家陆军士兵正坐在篷布边上,眼睛盯着这边的动向。
“不管了,这干一天才给二十个铜钱,两锭银子可以干一年了,我就去跟他借,不抢。”
“你!你别!”
“你要是敢告密,我杀你全家,你还想借老子钱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