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御花园。
庆帝望着眼前的几件器具,颇为惊奇。
两淮靠海,再加上有京杭云河,水运四通八达,自然能接触到不少新奇事物。
这几件器具自然是那两淮盐运总使林如海,进京述职送来的礼物,据说是从海外诸国的船队上花大价钱买来的。
火枪、大炮,这种火器,就算是雨天也不影响他们的发射和威力。
蒸汽车,不需要马,更不需要人就可以自己动的马车。
小孩胳膊粗,颗粒饱满的稻穗。
越看这些东西,庆帝越是心惊。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海外蛮夷,茹毛饮血,顽固不化,那里落后、贫穷、无知。
但光看这三件东西,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虽然那海外诸国离中原很远,遥远到有几千上万里。但若是真的有一天,他们的船只能乘风破浪,速度飞快。
那中原会不会有一天面对那些蛮夷的大军?若那些大军都装备这些火枪、大炮,那新朝拿什么抵挡?
靠血肉之躯,靠人命去填吗?
物理,万物之理。
也许朝廷上下需要作出一些改变了。否则将来子孙辈们面对那些强敌的时候,会不会怪自己这个祖宗当时没有重视这些,甚至对自己的牌位破口大骂。
新朝毁于庆帝?
“拜见太上皇!”远处突然有太监高声喊道。
庆帝一愣,太上皇已经在养心殿躺了一年多,怎么今天有空来花园逛一逛?他的身体难道好了?
想起这事,一向仁义纯孝的庆帝连忙过去,恭敬道:“儿臣,拜见父皇。”
太上皇须发皆白,脸上还有乌黑的斑点。他已经八十余岁,是中原有史以来活得最长,更是统治天下最长的大一统皇帝。
文治武功,无一不绝,时时以十全老人自称。
“听说林卿家给皇帝带来不少新鲜玩意,我来看看。”太上皇笑呵呵道。
庆帝心中一沉,一群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片刻后,抬头笑道:“那可正好,父皇,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可不是新鲜玩意,而是强国之本!”
“哦,那你和我好好说说。”
“来,父皇,我给你讲讲……”庆帝兴致勃勃开始慢慢解释道。
治理天下靠的还是臣子,皇帝最多只能做一个舵手的角色。
而现在朝中绝大部分文臣,以及武勋将军都只听太上皇的话,他想要做事,就必须要得到太上皇的支持。
其实这些年来,他们父子二人都有一定的默契,庆帝安心当自己的吉祥物,太上皇继续执掌权力,垂拱而治。
男人,不可一日无权。
只不过这两年太上皇病重,一直躺着,庆帝才渐渐开始接管一些大小事宜,不过他的性子还是慎之又慎,绝不大动。
听完儿子的介绍,太上皇神色莫名,注视一会那机车,笑道:“皇帝,你说,有了这机车,是不是马力就能省了。
马力能省,若是把这机车搬到民间去,是不是人力也省了?
人力省下来,那以后是不是那些百姓每天只要花一点时间做活,就能收获很多粮食,吃得饱穿的暖啊?”
庆帝笑道:“正是,所以儿臣认为在此乃真正的国之利器!”
太上皇上下打量一眼这个儿子,缓缓摇头:“这人啊,欲壑难填,吃饱穿暖,就会思淫,有了女儿就会想着孩子。
有了家人孩子就想着屋子,有了屋子就又想着官爵权位,当了小官就想着当大官,若是一直当大官,你猜他会不会想当皇帝?”
庆帝哑然。
“当然,更多人若是很容易吃饱穿暖,他们就会只想躺着,躺着多舒服啊。
但,皇帝你知道吗?
南边的茂密深林中有一种动物叫蝙蝠,而蝙蝠最爱吸食便是老实巴交的黄牛,疯狂地吸血,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这些蝙蝠,不喜欢牛躺着,它们会想办法让牛站起来,或者先动一动。这样一来他们才能吸到更多的血,吃得更饱,一家老小的日子才会过得更好。
作为天下至尊,皇朝之主。皇帝,你既不能让人家闲着,更不能让人们躺着。
前者能威胁到你的权利地位,后者吗,若是大家都躺着,这天下的事务找谁做呢?
你要是想办什么事,比如战争,反正随随便便都能吃饱喝暖,谁又愿意为你拼命呢?”
庆帝若有所思。
“而且,皇帝啊,你觉得我中原大地,数千年来,那么多位圣贤、聪明人,大家真的不会想到做这些利民的好东西吗?
你说得对了一半,他是利器,但不利国。”太上皇继续语重心长教导。
庆帝还是有些不懂。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利民的好事,怎么就变成害国了呢?
“哈哈”太上皇笑了笑,抬头望向远处,骄阳似火。
年纪越大,有些事他看得越清楚。
“很早很早之前,我们的老祖宗啊,就发现,不需要跑得比老虎快,只要比其他人快就行了;
他们的继承者进一步发现,不用比其他人跑得快,只要给其他人下绊子就行了;
再后面的继承者又取得了进步:下绊子不把握,打断其他人的腿,自己就永远是最快的那一批了!
你说呢,皇帝?”太上皇有意所指,问道。
庆帝点头:“受教了。”
太上皇摇摇头:“希望你能真的懂。这天下啊,最重要的是稳固。
那些蛮夷再厉害,火器再犀利,能挡得住我新朝三万万人,百万雄师?
绝对不可能!
所以,有时候,听到那些士子们说的什么改革、革新、再造乾坤,你不必心动,甚至想着拼上一把,做什么千古一帝。
那些所谓的士子、读书人,他们懂什么治国?能办好自己的事就算不错了!”
庆帝继续点头:“儿臣懂了,谨遵父皇教诲。”
不管懂不懂,反正点头就完事,你说得都对。
太上皇这才满意,摸着胡子颔首微笑。
他难啊!
都已经这么大年纪了,竟然有大臣偷偷过来告诉他,这天下不像臣子们奏折说的那样,天下大治,海晏河清。
反而是路有遗骨,赤壁千里。
那些湖涂百姓们说他是一个大大的昏君?
这可能吗?不可能!
而且在床上躺着,他深刻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今天一听有内侍来通报皇帝的事情,他便急了。
人亡政息。
若是等自己死后,新的皇帝全盘否定自己,那以后会的史书上会怎么记载自己?
昏君,把着皇权的老不死?
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