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于广勇的汇报,还没等朱允熥想出解决的办法,老朱的旨意便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朱允熥带头,和耿炳文还有郭英一块接了旨。
圣旨首先对他们的战功表示了肯定,其次命耿炳文郭英即刻启程回京,最后让朱允熥留下对田九成的叛乱善后。
在圣旨中,老朱明确表示只需招诛贼首即可,胁从之人可以适当宽宥。
只大致定了个方向,算是把自由处置之权给了朱允熥。
接了圣旨够后,朱允熥起身站起。
送走耿炳文和郭英后,朱允熥邀请着方成洋落座,并让人送来了茶。
“方指挥使,皇爷爷还说啥了?”
他在报捷奏报之中虽说刻意澹化了他的战功,并没说他以两千对四万坚守了一个月,但老朱肯定有知晓的渠道。
至少眼前这厮,肯定会往上去报。
从京中出来的时候,他曾坚定答应过老朱绝不轻易涉险,可坚守沔县明显是在冒险。
答应的事没做到,的确是他不对。
“陛下说,咱的话那小子反正也不会听,一块累积着吧,等回来再说。”
果然。
老朱还真不会轻易罢休。
听了方成洋的话,朱允熥还不死心,一脸希冀地又问道:“就没别的了?”
方成洋摇头。
“陛下其实是担心太孙。”
见朱允熥有些失望,方成洋只能出言安慰了句。
“孤知道。”
老朱若不是因担心他,看到的也就只有他的功绩了。
就他那功绩即便是放到武将中,那都算是足够熠熠生辉的了。
“臣还得再去西安,殿下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直接寻个锦衣卫千户所就行,他们会把消息送达给臣的。”
因为有提携之恩在,方成洋对朱允熥一直都很恭敬。
“那就多谢方指挥使了。”
方成洋表现的恭敬,老朱也有把锦衣卫朝他倾斜的意思。
但现在的锦衣卫名义毕竟是属老朱所有的,他该客气的时候还得客气一下的。
“方指挥使去西安,是皇爷爷有旨意给二叔?”
朱允熥顿了下,很快又问了句。
其实,按朱允熥的身份向锦衣卫指挥使打探这些是大忌,也就只有老朱才会容忍朱允熥这样做了。
老朱都不避讳,方成洋自然也没啥不能说的了。
“秦王把府中的床做成了五爪龙床,还给次妃邓氏做了皇后的冕服。”
“陛下下旨,邓氏赐死。”
啥?
一听这,朱允熥不澹定了。
早就知道朱樉心思不纯,想不到他竟胆大妄为到了这种地步。
不说朱标的贤明天下皆知,即便朱标是个一般人,就凭他的那名声,轮到谁也不会轮到他当这皇帝的。
朱允熥有些吃惊,方成洋不再多说。
转移了话题,回道:“陛下命凉国公从府军前卫中挑选三十岁以下的精锐三千编入虎威营,用不了几日应该就能到了。”
府军前卫作为天子亲卫之首,麾下的军卒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论起能力来并不比虎威营差。
而且他虎威营的配置虽说最近达到了卫所的标配,但算起来不过才只有千户所的人员而已。
想不到老朱不出手,一出手竟直接给他搞来了三千人。
有了这三千人,他在陕西再行动起来也就能方便很多了。
朱允熥还没来得及高兴,方成洋很快随口补充,道:“陛下把卢院正也派来了,和臣一块动身出发。
臣急着办差多加了一鞭子,卢院正到沔县应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方成洋本以为卢志明到沔县是老朱的关爱,知道了这消息朱允熥会很高兴的。
想不到,朱允熥听闻后非但没更高兴不说,脸色还瞬间耷拉了下来。
“殿下”
方成洋观察到朱允熥脸色的变化,好长时间都没能想明白。
卢志明不还负责朱允熥的医学院吗,应该不会有啥敌对的关系。
知道卢志明过来,即便不高兴,也不至于是这表情啊。
方成洋突然感觉,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太不够格了,拥有这么强大的情报网络,拍个马屁竟还能拍在马腿上。
“孤知道了。”
“方指挥使忙吧。”
具体是啥原因,根本就没法说。
朱允熥总不能说,他堂堂一太孙让手下的一太医就给管住了吧。
这若传出去,他还有脸吗?
朱允熥不愿多说,方成洋也没多问。
该说的都说了,很快便离开了。
至于方成洋去了西安是如何处置的,朱允熥并没有过分关注。
方成洋是他提拔上去的不假,但他若是胜任不了这份差事,仍然随时可以撤了他。
在方成洋走后,朱允熥去见了田九成和高福兴最后一面。
两人都被押在沔县大牢,由虎威营侥幸活下来的军卒负责看管。
哗啦一声,牢门打开。
住在相邻牢房的田九成和高福兴躺在杂草上,谁都没有抬头。
跟在朱允熥身后的陈集敲了敲牢房,喊道:“太孙来了,还不快起来。”
高福兴闭着眼仍没说话,田九成则闭着眼,没好气道:“来就来呗,朕现在又不是你们大明子民了,就是朱元章来了,朕该躺也躺着。”
造反的事情都干了,还指望能活命吗?
既不能活命,又何必卑躬屈膝。
朱允熥也没计较田九成的无礼,往军卒搬过来的椅子上一坐。
“在你们之间最流行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孤再告诉你们一句,啥叫天命所归。”
“陈胜吴广打响了第一场起义,最后他们谁又当上了皇帝。”
“项羽实力远在刘邦之上,最后当上皇帝的却成了刘邦。”
“就凭你们俩哪点能比得上皇爷爷,妄想当皇帝不说,还敢用龙凤当年号,皇爷爷文韬武略无人能出其右。”
“我大明如日中天,或许虽有地方不如足,但终有一天会成为远迈汉唐的盛世王朝。”
“不过,你们俩是看不到了。”
丢下这句话,朱允熥扭头就走。
之前交战的时候,光是让田九成逞能口舌之快了,现在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势必是要把场子找回来。
等高福兴和田九成回过神,想要再反驳几句,朱允熥早就走没影了。
只从牢房外面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喊道:“明天上路吧。”
从牢房出来,朱允熥便去见了沔县被俘的四千余人。
这些人当初投靠田九成,只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了,并没有田九成的那些心思。
在从死人堆爬出来后,大部分人早就被吓破胆了。
要能从来一次,绝不会走这条路。
朱允熥出现,不用陈集喊,这些人全都纷纷跪下行了礼。
“想死想活?”
朱允熥背着手,简单问了句。
“想活,想活”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的声音又不大,也就只能听个大概而已。
“大点声!”
“孤没给你们吃饱吗?”
供养这些俘虏的粮食还都是田九成留在老巢中不知道从哪儿劫来的。
东西是不少,不仅养活了这些俘虏,连城里朱允熥这些人都养活了。
要不是这些粮食,接下来朱允熥还得再想其他办法。
“想活!”
被朱允熥厉呵后,这些人声音大了很多。
“很好。”
“去塞北如何?”
为了壮大北地实力防御北元鞑子,不久之前从山西马步官军中调遣了两万六千余人去塞北屯筑城屯田。
那地儿,正是人手稀缺的时候。
不过相较于陕西,那里不仅风沙更大,对农作物的要求也更为严苛。
一听这,众人不说话了。
他们想活不假,但去了那种地方,不跟死了差不多吗。
“红薯,土豆,玉米的产量你们应该有所了解了,这三种农作物耐寒耐旱,同样适应于塞北种植。”
“由朝廷给你们粮种。”
“过去之后全凭你们的能力,不管你们开采出多少都属你们个人所有,五年之内朝廷免收一切赋税。”
光是免税这一点,就很让人动心。
见众人打起了精神,朱允熥很快说明了最重要一点,道:“朝廷已遣官军筑城了,至于安全性你们大可放心。”
话说到这儿,足可让人动心。
朱允熥又在最后补充了一句,表示去塞北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并非是要把他们发配过去的。
“当然。”
“皇爷爷金口玉言说话算数,当初曾说招诛贼首胁从不究,哪怕你们死不悔改非要一条道走到黑,手上或多或少都沾了官军的血。”
“皇爷爷让宽宏大量,念在你们是受奸人蛊惑的份儿上,已经决定赦免了你们,是否去塞北全凭你们自愿。”
“只不过,你们若是留下的话,你们的活计朝廷就很难保证了。”
目前陕西大部分田产都有主,在后河还有俘虏高福兴所部的六千余人呢。
这么多人呢,哪能给他们都安排上活。
“可以给你们五天时间考虑。”
再有五天时间,俘虏于后河的那六千人便能过来了。
两拨人马聚集后,由官军一块送至塞北。
对于俘虏的安排事宜,朱允熥在奏报上曾与老朱提过,因而老朱才会回复让他自行处理。
次日,田九成高福兴以及亲兵共计三十二人一块拉往刑场。
百姓是否观刑并不强求,但俘虏一个都不能落下。
让他们亲眼看着贼首被斩,这也是为了让他们彻底死心。
在砍了田九成高福兴后,耿炳文郭英启程回京。
朱允熥则留于沔县,再没任何行动。
一方面是等安置了这些俘虏彻底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
这些人都是造过反的,稍有点风吹草动,极有可能又会被鼓动起来了。
至于另一方面,也是等等府军前卫的那三千精锐。
手中没有自己的人就贸然行动,一旦触动了谁的奶酪,极有可能会伤及性命。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只能是先苟着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期间卢志明先来了。
刚一过来,连口气都没歇,就先检查了朱允熥的伤势。
这家伙这次过来拿的不再是朱标口头上的一句吩咐,而是直接拿了老朱的令旨。
老朱严令,朱允熥任何行动都必须得保证身体无忧的情况下。
一旦朱允熥不管不顾闷头往前冲,卢志明有权直接卸了朱允熥一切特权,以府军前卫带他回京。
仅凭朱标的一句话,朱允熥都得顺着这家伙。
更别说,现在有明确令旨了。
那真正是,那家伙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了。
其实,老朱这么做不过是让卢志明起个监督的作用,并让朱允熥心中有些顾忌而已。
要真碰到之前必须坚守沔县的情况,卢志明并不会真的卸了朱允熥一切权力,不由分说的把他带回京的。
不过,虽不会如此。
卢志明那家伙跟唐僧念紧箍咒似的,你要真不爱惜自个儿身体,光是唠叨就能把你唠叨死。
幸运的是,自耿炳文回援沔县转危为安,到朱允熥送了捷报回京,再到老朱把卢志明派过来。
一来一回的,都快二十天了,朱允熥之前那些吓人的伤势早好的差不多了,较轻的那些都已经愈合结疤了。
五天后,后河的俘虏过来。
连同沔县的差不多聚集了近万人,由之前从山西过去的马步官军迁移至塞北。
所有人全部听从朱允熥的安排,没有一个人选择留下。
他们在这儿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选择造反的,若选择留下即便不追究他们之前做的事情,该活不下去还活不下去。
而塞北不管咋说,至少听着还行。
他们造反的事情都做了,区区塞北又有啥不敢去的。
现在这个时辰也不是种粮的时候,再加上马上就要冬天了。
天寒地冻的,稍有些失误,那就足以要了人命。
因而,在这些人过去的时候,朱允熥就着重吩咐了马步官军的人,让他们务必协助这些人先把房子建上。
防止马步官军的人阳奉阴违,朱允熥还特别叮嘱方成洋安排锦衣卫多关注塞北的情况。
那些人既然是朱允熥送出去的,当然得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他们不被饿死一人。
等这些全都准备好后,府军前卫也都到了,朱允熥这才领人赶去了汉中卫。
关系是实力的一部分,同样也是往上爬的阶梯,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那都得讲关系。
哪怕常遇春死了好多年,袭爵的常升又和下面那些将领们特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但汉中卫指挥使马发根仍还是把自己当成朱允熥的人了。
见到朱允熥行礼过后,便自来熟的邀请朱允熥去营帐。
马发根虎背熊腰的,块头倒是不小,可惜全都是赘肉。
肚子大的,身上的甲胃更是都快被撑烂了。
武将成了这样,这还能打仗吗?
“殿下一路辛苦了,臣在营帐备了锅子,都是上等的羊肉,也能暖暖身子。”
天气进入十月末,虽还不至于天寒地冻,但已经逐渐转凉了。
这个天吃火锅,最合适不过了。
“好啊!”
朱允熥也没拒绝,爽朗应了下来。
很快,火锅摆上。
有的军卒加火,有的军卒加菜。
朱允熥,马文根,陈集三人围坐在桌边,反倒啥事都不用干。
昔日不说在虎威营吃,就是和老朱一块吃的时候,除了找人加个火外,菜啥的都是自己加的。
一个指挥使却手都不用抬,这谱摆的可够大的。
“煮这么长时间了夹块出来尝尝。”
马发根开口,旁边军卒动手。
从锅中捞了一块出来,恭恭敬敬递到了马发根面前。
马发根吹着气尝了口,很快道:“熟了,先给殿下夹。”
朱允熥不动声色,全顺着马发根。
接了军卒夹来的羊肉,朱允熥尝了口后,笑着赞叹道:“这个底料不错,和孤在宫中吃的都差不多。”
得到朱允熥的赞叹,马发根脸上的肉挤在一块,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殿下满意就好,知道殿下过来,臣一直在想咋招待殿下,想来想去想着这种天,吃个火锅再合适不过了。”
“殿下只管吃,臣杀了十头羊,挑选了上好的腱子肉出来,肯定足够殿下吃了。”
听到这,朱允熥放下了快子。
“民生维艰,能吃饱就可以,不必这样铺张浪费。”
马发根摆摆手,站起来给朱允熥夹了肉。
“浪费不了。”
“腱子肉送到这儿,剩下的都送到火头军了,跟着长兴侯刚打了场大仗,正好给他们改善一下。”
“殿下吃,煮时间长就不好吃了。”
马发根再次相邀后,朱允熥这才又端起了碗。
还没吃几口,马发根又喊人拿了酒。
“殿下,要不整两口?”
军中禁酒也是禁止喝醉,天寒地冻的再加之枯燥高压,稍微喝一些也能激活士气。
“喝行,别喝醉。”
朱允熥同意,马发根则把酒坛给了旁边的军卒,让他去倒酒。
“殿下吃了饭,准备先去哪儿?”
他来汉中卫是为视察的,总不能一直窝在营帐。
“马指挥使咋安排了的?”
朱允熥抿了口酒,这才出言询问。
“汉中卫四个守御千户所,一个屯田千户所。”
“殿下要过去的话那就过去,殿下要不想过去的话,那就把五个千户都喊过来。”
安排的倒是没问题。
朱允熥微微一笑,道:“不用着急,马指挥使曾是开平王的部将,孤就是信不过马指挥使的能力,也不能不信开平人的眼光。”
“吃了饭先睡上一觉,到底是让他们过来,还是孤过去等明天再说吧,也许到了明天,孤就回去了。”
“其实皇爷爷把孤留下本就是处置田九成善后之事的,孤来汉中卫本就也是因为马指挥使是开平王的部将来走走罢了。”
“毕竟马指挥使表现再咋优秀都难上达天听,孤正好过来也有机会帮马指挥使向皇爷爷美言几句。”
“有机会就升,没机会得皇爷爷些奖赏,于马指挥使也是有莫大的好处的。”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把马发根说的是心花怒放。
朱允熥这明显是把他当自己人了,能被皇孙引荐为自己人,那在同等阶层的指挥使中也就掌握了优势。
“谢殿下。”
马发根举杯,向朱允熥表了感谢。
之后,便是左一杯右一杯的相互喝了。
朱允熥喝的少一些,都有些昏昏沉沉的了,马发根更是踉踉跄跄的站都站不住了。
两军卒搀扶着马发根,陈集扶着朱允熥。
回了营房,朱允熥坐在床榻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你觉着马发根如何?”
陈集帮朱允熥倒了杯水递上。
之后,这才道:“圆滑功利,亦文亦商,但就是不像个武将。”
朱允熥喝了水,和衣往床上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