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老半晌,老朱都没说话。
朱允熥咽了口唾沫,卑微道:“朝廷准允士子举荐自荐,又没限制学识何等者参加,那些人来碰碰运气也正常”
“正常个屁。”
话还没说完,便被老朱打断。
正常不行,不正常也不行,这到底要闹哪样嘛。
“那?”
既然猜不透,那只能问了。
“把倒五百名的考卷拿来。”
干啥呀?
朱允熥一时不解,愣了老半天。
瞧着老朱眼神不善,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先应了下来。
“哦。”
“好好好。”
职大学生还是很有眼力劲儿的,在朱允熥过去的时候已经把老朱要求倒五百名的考卷递了过来。
为了容易翻找,每五十名一沓,找倒五百名只要翻出十沓,然后找出最后一张就行了。
从职大学生手中接过考卷,确认准确无误之后,朱允熥这才递给了老朱。
老朱接过考卷,简单阅览后一把拍到了桌上。
“就这种水平,咱的内阁就是永远不组建也绝对不会要他们。”
见惯那些名流青史大人物的文章,这水平的确是像幼儿园的。
“后五百名的,杖责三十。”
“明天宣布结果的时候就执行。”
五百人拉出来打板子。
那场面。
“有问题?”
朱允熥迟迟不说话,老朱随即一眼瞥来。
吓得朱允熥连连点头,应道:“没问题的,听皇爷爷的。”
打的又不是他,他操那个心干嘛。
更何况,那些人哪个没有浑水摸鱼的小心思,打得一点儿都不冤。
“明天的奏章腾出来,交于录取的五十人批阅。”
终于不用他批奏章了啊。
朱允熥眉开眼笑的,比吃了蜜都甜。
“你很高兴?”
朱允熥的高兴都挂在脸上了,老朱又哪看不出来。
“朝廷马上就要网罗到一大批人才了,孙儿是很高兴。”
“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离不开人才的建设,这批贤良之才,我大明必将蒸蒸日上,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朱允熥举着拳头振臂高呼,好像大明的崛起就在眼前似的。
“行了吧,咱还不了解你?”
“就你那点心思,咱一清二楚。”
“不就是不想批奏章吗?”
“你小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朱给了朱允熥个白眼,直接戳破了他的小心思。
被老朱点出来,朱允熥讪讪笑着。
正欲再解释几句,老朱开始赶人了。
“行了,少和咱嬉皮笑脸的。”
“滚回去睡吧。”
朱允熥看看房间的座钟,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上前搀扶起老朱,笑着道:“皇爷爷也回去睡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就老朱这年纪,真不是能熬得夜的。
“你小子油嘴滑舌的,就是嘴上说的好听。”
老朱叨叨咕咕的,还是跟着朱允熥起身离开。
瞧着老朱和朱允熥祖孙出门,朱标挥手打发走黄观等众人,随后静静跟在老朱和朱允熥身后,静静听着祖孙二人叽叽喳喳的闲聊。
大部分时候都是朱允熥在说,然后被老朱回怼回去,朱允熥再可怜兮兮辩解。
把老朱送回寝殿,交由魏良仁照顾后,朱允熥这才随同朱标一块返回东宫。
在路上,朱标道:“孔家经由梁焕和吴斌举荐士子上来,足见他们心思并不安分,曲阜职大的势头太勐了,他们怕不会卧薪尝胆等着内阁士子发挥效力的。”
“这必只是其中的一环,极大的可能会还留有后手,而且还是针对你而去的,毕竟要想打压职大的风头,从你身上着手是最快速有效的办法。”
“孔家千年荣耀又岂能心甘情愿接受没落,以前孔克培只是和曲阜孔家争,他现在是衍圣公,眼里装的是整个孔家。”
“你和孔家的接触也不少了,你皇爷爷让你派人去衢州接孔克培,是有让你向孔克培施恩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为让你在士气中赚些人气。”
“但这并不能保证孔克培一定会念着你的提拔之恩,也不是所有士子一定会认可你的职大。”
“人都是有局限性的,随着成长环境的不同在思想认知上会有很大的不同,职大再咋如何好,总有人把之称之是奇技淫巧。”
“有的人一边嫌弃着庶民的不通教化,一边又吃着他们产出的粮他们纺出的衣。”
“嫌弃他们不通教化,却又反对他们读书识字,吃着他的饭穿着他们的衣,还把他们种粮纺衣的工具称之为奇技淫巧。”
“维护儒学的主流地位于皇家是有好处,但那些所谓的奇技淫巧要是被外邦习得,我族迟早会难以抗衡的。”
“孤知道先有三皇五帝,又有夏商周,之后始皇帝的朝代更迭,日升月落春夏秋冬,万事万物总是在变化的。”
“自始皇帝统一六国以来至今已一千多年了,终一天王朝不再更迭皇帝也要没落,到了那时候或许会有一个全新的称呼。”
朱标被老朱培养了这么多年,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还是很有眼界的。
作为一个古人,能想到数百年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这眼界可不是一般的高。
最重要的,朱标在明知大力发展职大会使皇权受损的情况下,仍愿意选择前者,这境界不是一般的高。
历史上,被冠之以康雍乾三朝的盛世,在当时西方已初步崛起之际,仍自诩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不愿承认自身不足。
除了盲目的自信心外,不是没有担心学习西方之后,会被希望没有君王所同化,进而间接威胁到自身的江山。
要那个时候跟上西方的步伐崛起,又岂能有后来的百年屈辱。
听了朱标的话,朱允熥有些发愣。
朱标还以为朱允熥是担心自身的这番分析被老朱听到,从而叫停了正高速发展的职大呢。
特意解释了一句,道:“你皇爷爷出身平凡,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你皇爷爷,在孤看来你皇爷爷是个有大胸襟的。”
“相较于有一天外邦以你职大的那些东西攻打于我汉家,一家一姓的天下又能算得了啥?”
“要真有那一天,我朱家会连两周都不如,与其做全鸣族的罪人,不如以一家一姓为全鸣族赌个明天。”
朱允熥一个穿越者,能有这些想法很正常,但朱标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能说出这么一番荡气回肠的话来着实不易。
说着,朱标突然驻足,扭身道:“当然这一天还很遥远,我大明的百姓还很平贫困,职大的发展规模也还不够,据孤杞人忧天的担忧还很遥远。”
“在未来数年不可能发生,将来你在位期间或许仍旧不会发生。”
“孤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皇爷爷在放任你创办职大的时候就把所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有你皇爷爷在,你不用担心任何后顾之忧,只管心无旁骛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有你皇爷爷在,不管任何魑魅魍魉都绝对翻起浪花来。”
有朱标的这颗定心丸,朱允熥的不确定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能投胎在皇家本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关键是你还有绝对的信任和自由。
别怕,你想干就咋干,天塌了有人给你顶着。
这话份量太够了。
“谢谢爹。”
“也谢谢皇爷爷。”
朱允熥咧着嘴,道:“职大再往下发展到底会变成啥样儿子也不确定,但儿子会脚踏实地把每一步走好。”
“既让我朱家,我大明长盛不衰,也让我族傲然于天下,让凡太阳照耀之处都通我族之言,习我族之文,知我族之礼。”
对朱允熥的理想,朱标不再多言。
恰好这时,父子二人回了东宫。
朱标在朱允熥肩头拍了拍,道:“回去睡吧。”
“明天即便是用奏章考校那些录取的士子,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奏章都留给他们,该批的奏章还是得批。”
朱标也以为他之前是因为不想批奏章才那么高兴的?
朱允熥正准备解释几句,朱标已经抬脚消失在了他跟前。
算了,越描越黑。
本就没大点事情,话说太多倒显得是他矫情了。
次日,早朝。
在文武见礼之后,老朱下令移到了奉天殿外。
老朱坐于上首位置,朱允熥跟着朱标站于老朱的左手边。
再下面左右,是文武朝臣。
之后往下,则是参加内阁遴选的士子。
为了这个遴选,罢了四个尚书杀了好几个侍郎郎中,一大批人没了登科及第改变命运的机会。
对这个遴选结果文武兴致欠缺,既是真不感兴趣,又怕被牵连其中。
不过,这些文武是否感兴趣不重要,该走的流程肯定不能耽误。
“宣吧。”
老朱澹澹开口,黄观站了出来。
“经三日审阅多轮批阅后,现录取士子五十人。”
“在下念到名字的,请各位全都上前来,接受下一步的考阅。”
“浙江永嘉黄淮。”
“江西吉安解缙。”
为了保证在场士子都能听到,黄观直接扯着嗓子大喊。
随着黄观一个又一个的人名蹦出,士子中不断有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在文武群臣身后站定。
这些人对自身的真实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在他们的名字被念到后谁都没有太大的吃惊,仿佛都是意料之中的似的。
直到念到最后。
“浙江金华伍长流。”
“江西南昌贺仕聪。”
随着这两人出现,在老朱不远处站着的梁焕和吴斌竟有些站立不安。
“梁尚书,吴御史,你们这是不舒服?”
朱允熥在朱标的后面,距离他们不过数十步之遥。
他们的异样很显然,自然能尽收于眼了。
被点到,梁焕率先出列。
“昨天偶感了些风寒,身子有些发虚,脑袋也有些昏沉。”
朱允熥不置可否,扭脸问道:“吴御史也是?”
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不知撒过多少谎了,哪能拙劣到装病上也跟风。
“不,不是。”
吴斌捂着肚子,摆手道:“臣昨天贪吃了些,后半夜着凉拉肚子,现在才刚刚好了些。”
到底是真是假,没必要去验,反正现在也不打算动他们。
朱允熥莞尔一笑,道:“两位带病上朝实乃楷模,要实在不行的话找太医院瞧瞧,亦或者告个假回去歇歇。”
两人连连摆手,又表示能坚持。
“坚持不了了,两位就早说。”
“两位一个是天官之首,一个是谏臣之首,都是我大明举重轻重的份量人物。”
“两位要是有个啥事,也是我大明的一大损失。”
“孤记得任长流和贺仕聪是二位举荐的,还以为他二人有啥问题呢。”
“他二人排名虽然靠后些,但文章言之有物写的都挺不错,能算是个可造之才。”
朱允熥看似褒奖,梁焕和吴斌心中有鬼,有些更显慌乱。
哼哼呀呀的,应付着朱允熥。
老朱四仰八叉坐在龙椅上,对梁焕和吴斌的回应连个正眼都没有。
在老朱跟前,他们两那点道行根本不够看。
“你们站到一边去。”
在前五十名都到了跟前后,老朱大手一挥遣开了正行礼的五十人。
解缙在老朱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老朱这么说是有别的意图。
率先起身站起,挪开了位置。
见解缙行动,被录取的剩下那些人,很快跟着解缙分别站到了文武左右两边。
“招后五百名。”
老朱一声令下,黄观以及职大那些学生一个接一个,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仅是五十个喊完,黄观嗓子都出问题了,要是继续把剩下的五百个喊完,明天怕连话都说不了了。
随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出口,人群中逐渐有人探头探脑的走过来。
不是说这些人皮囊不好,有的人相貌伟岸一表人才,远比录取名流青史的解缙之流好上很多。
之所以说他们探头探脑的,只是因为他们对自身成绩本身的不自信。
录取的不过只有五十人,以他们的水平怎么着都没资格站到这里来的。
在之前录取的五十人行礼后,老朱当即就会招呼他他们起身。
这五百人被宣上来的时候,老朱至始至终都没松口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老朱不让他们起来,他们就只能跪着。
半个时辰后,在被录取的五十人之之后,跪了一大批忐忑不安的人。
“你们是以为咱让人组建内阁,让天下士子自荐举荐,是个人都会会要的。”
老朱起身站起,傲视着这些人。
“就你们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也好意思往咱眼前递。”
“浪费咱的笔墨,还污了咱的眼。”
“来人。”
“把这些个蠢材给咱责仗三十。”
“咱让你们举荐自荐是选拔人才的,不是为了让你们碰运气的。”
“你们既然敢来,就得做好回不去的准备。”
“给咱狠狠打,生死不论。”
对身强力壮者三十是多了些,但绝对不会要了性命。
但倘若是碰到那些身体不佳的,这三十板子打下去还真不一定能活下来。
负责执行廷仗的锦衣卫一早就准备好了,在老朱一声命令之下,这些人扛着长条凳手提着板子列队冲了进来。
两人押着,一人执行。
每打一人至少得有三个锦衣卫才能执行,五百人就是一千五百个锦衣卫。
膀大腰圆威风凛凛的一百五十人冲进来,给人的压迫之势那是难以想象的。
侥幸落在倒数五百名之前的长舒一口气,被点出来的那五百人当即就慌了。
有的人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有的人声泪俱下痛哭流涕,有的人被吓得直接大小便失禁。
即便是在外面露天的地儿,都有充斥一股浓烈的尿骚味。
瞧着洋相百出的众人,虽然都是意料当中的事情,但老朱仍然喷涌着滔天的怒火。
板子还没打就成了这副鸟样子,还能指望他们担负起啥重任来。
不说以他们的水平没资格为官,就是真当个官也是个没骨气的软骨头。
“每人再加二十。”
三十都能要了命,那五十岂不更惨。
老朱旨意一出,呼嚎之声更甚。
鬼哭狼嚎的声音吵的人耳膜都疼。
朱允熥往前站了一步,沉声道:“都闭嘴,就你们写出的那东西还好意思喊,谁若再嚎一律翻倍。”
批他们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浪费了他多少精力,他还啥都没说呢,他们鬼哭狼嚎一肚子委屈了。
朱允熥一通威胁多少起到了些作用,在朱允熥这通威胁过后鬼哭狼嚎的吵闹声顿时小了很多。
“这才对嘛。”
朱允熥笑了笑,话才刚刚落下,一顿噼里啪啦的的板子声便响彻了起来。
随着板子声刚一响,吱哇乱叫声较于之前更厉害了。
挨了打还不让人喊,这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把整理出来那些草包的文章发下去,给咱的文武大臣和参加选拔的众位士子传阅一下。”
“能者居之,有能力之人咱自不会辱没了你们的才干,谁若没本事还想从咱这儿捞油水,咱让你们咋捞的咋给咱吐出来。”
老朱气势凌然的,魏良仁领着内侍把整理出来这五百人的考卷,一一往在场的人手中发去。
板子声夹杂着吱哇乱叫中,众人传阅着魏良仁发下来的考卷。
这些考卷的水平实在太菜了,就是蓝玉那些没读过几本书的粗人都能看出来好坏来,更别说那些还是通过科举入仕的文臣了。
至于侥幸落于倒数五百名之前的,他们没能趴在那儿挨板子,说明他们本身能力更强一些。
这些考卷到底如何,他们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就这考卷做的,这顿板子吃的不冤。
你没能力夹着尾巴不就得了,偏偏还想招摇过市的到这儿碰运气。
不打你,打谁?
板子打完后,这五百人的考卷在场的每人是否都传阅到手肯定不尽然,反正在噼里啪啦的声停歇后,魏良仁发下去的考卷又重新传了回来。
这考卷做的到底如何,老朱没有再听这些人发表意见。
打都打了,录取的人也都选出来,再听他们这些人说这些废话岂不是浪费时间。
“把人送回住的地方去。”
老朱下令后,转身回了奉天殿。
其实,锦衣卫手里是有份量的,身体强壮的那就重一些,身体弱的那就轻一些。
至于三十和五十基本没啥区别,不过只是多打的二十下,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除非运气差的厉害,否则这五十板子一般情况下是要不了命的,最多养上一个月就能彻底痊愈。
之后朝臣散去,录取的五十人被魏良仁临进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