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卢志明手捧药膏,正给朱允熥上药。
“臣还以为臣这药膏再不需用到殿下身上了,这咋还比往常更严重了呢。”
朱允熥接过于实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缓了缓快要冒烟的嗓子。
伤虽只在屁股上,但疼痛仿佛在身体的每个细胞之上。
不用卢志明说,他都能感觉到他这次的伤比以往哪次都重。
老朱连改立朱高炽那胖小子做三代储君的威胁都能说出口,就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这也就是动手的是罗毅的人,手下稍微有些放水的嫌疑。
加之,朱标也适时说了话。
不然的话,不知比现在重多少。
本以为老朱不反对他经营富明实业,是已经接受商业能带动国家富裕的事实了呢。
早知道那老头还那么敏感,他就该先去找朱标了。
“嘶”
朱允熥倒吸一口凉气,蠕动身子扭头瞥了眼卢志明。
“你好歹也是个太医院的院正啊,下手咋还跟个毛手毛脚愣头青似的。”
“孤没死在锦衣卫的板子下,快死在你这庸医手里了。”
卢志明涂抹药膏的动作渐渐放轻了些。
“臣下手咋重,都没锦衣卫重吧?”
“殿下挨板子的时候一声不吭,上药的时候反倒咋扛不住了?”
朱允熥双手交叠,下巴磕在手背上。
“等你挨过板子就知道了。”
“头一板子下去你还没顾上痛,第二板子就上去了,此起彼伏的钻心疼痛,用不了多久就会让你变得麻木。”
“唉,孤太可怜了。”
“别的经验没有,挨板子的心得倒一大堆。”
见朱允熥变得有些伤感,卢志明手下动作更轻了许多。
“陛下还是很疼爱殿下的,对殿下动手也是希望殿下更好。”
“殿下别老惹陛下生气,陛下也就不会舍得对殿下动手了。”
朱允熥手托着下巴,言语中有些无奈。
“孤若按皇爷爷希望的那样,现今又怎会有医学院有职大有富明实业。”
“可不是孤吹,要是没有孤的刻意引导,就职大的那些东西至少得数百年才可问世,且也不见得一定能出现在大明。”
“到时候孤早就变成一抔黄土了,那些东西如何发展与孤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只是人活一世总归要做些啥,总该为存在过留下些啥东西。”
“不做就不错,可既然想要做些事情总会有观点不同之处,孤顺着皇爷爷当然容易,但也会让我夏丧失崛起的先机。”
卢志明只是个郎中,朱允熥要做的那些事情,他并没有办法判断对错。
不过,只以医学院来看的确是进步的。
而因医学院的治疗方式又不同于寻常的望闻问切,不仅有不愿接受的病患,就连有些郎中也不赞同。
要不是有职大的雄厚资金支撑,诊费便宜到几乎没有,很多人迫于无奈来就诊,怕是刚推行都很难继续。
比较来论,朱允熥要做的其他事情有多大的难度也是可以想象的。
卢志明收了药膏,道:“殿下要做的事情臣也很难判断对错,臣只能从医者的角度请殿下劝陛下的时候尽量少惹陛下生气。”
“殿下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伤虽在屁股上,但于殿下的身体也是有影响的,殿下只有先保重好身体,才能完成那些宏愿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老朱脾气上来,谁又能拦得住。
“孤尽量吧。”
要是可能的话,谁又想挨打。
可人生在世,不总有很多无奈吗?
再之后的日子,朱允熥安心养伤了。
每天闲来无事时,除了和马和一同绘制航海图外,并没参与过朝政方面的事情。
据听闻,从松江入海口缉查到的那五艘走私船的船主死在了诏狱,锦衣卫审了好几天最终都没查到顾家的头上。
可见,那船主相较于酷刑,还有更让他畏惧的东西。
这也是可以预料的。
顾家能在经年累月中,逃过一次次岁月的侵蚀,积累下今天的这底蕴,又哪能没有些保命的手段。
没查到顾家,老朱便授命于巡检司缉查沿海各入海口,严厉打击走私商船以及私自出海捕猎的渔船。
短时间之内,问题还没显现。
至于再往后发展会发生啥,那可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好事。
在五军都察院都御史杨加才的大力清查之下,各卫所逐渐变得风清气正。
侵占的民田陆续返还,贪墨的主官全都被治罪,军校培养出的那些军官补上空缺后,相互竞争严抓军中纪律。
因为有朝廷的主抓,军卒各方面的保障得到提升的缘由,军纪和训练强度较之以往虽然更加严苛,但军卒士气却更为饱满。
绝大部分卫所开始焕发起蓬勃向上的生气来,比当初老朱南征北战那个时候的士气都还要好上很多。
种种迹象来看,朱允熥在卫所改革的尝试中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了。
乾清宫。
老朱批着内阁票拟后的奏章,问道:“你儿子的伤咋样了?”
在朱允熥挨揍后,朱标几乎每天都过去。
期间也听了朱允熥在海禁上的想法,对朱允熥说的那些,朱标并没有老朱那么反感。
一个多月的时间,朱标常在仔细思考朱允熥想法的可行性。
要真像朱允熥说的那样,也不是绝对不能变通。
只不过,若要与老朱提还得经认真完善后,把解决各方面问题的办法提前想好,然后再循序渐进的去说。
啥准备都没有,不仅上来就提老朱反感的问题,还批评老朱之前的做法大错特错,不就只剩下挨揍了。
对此,朱允熥还没来得及倒苦水,就先被朱标给批评了一顿。
“好多了。”
“几天前就能下床了。”
朱标扫过手上奏章,合上后回了句。
“那小子没背后骂咱?”
抱怨肯定是有,但骂就谈不上了。
再说了,即便真的要骂,也不会当着朱标的面啊。
朱标笑着摇头,回道:“允熥认识到错误了。”
和老朱呈禀方式的错也叫错。
在这方面,朱允熥是有着血的教训的。
“屁。”
“那小子像是个轻易改错的?”
“他这段时间在干啥?”
对于朱允熥,老朱还是了解的。
“前段时间禁足的时候,儿子送了他套刻刀,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凋刻上。”
刚开始的时候,朱允熥只是冲完成朱标的任务去的。
后来发现,凋刻还真能修养身心。
每次集中精神完成某件刻品时,心中的那些烦躁也能随着刻品的完成渐渐平息。
因而,即便禁足解除。
朱允熥闲来无事时,仍还会继续练练。
“剩下的你批了,咱去瞧瞧那小子。”
老朱干脆利落离开,只留朱标一背影。
当时动手的时候,老朱没忍住火气。
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
朱允熥纵然有错,板子不过只是辅助而已,理应先让他认识到错误,再动手让他长记性不迟。
就朱允熥那种性子,只用武力根本足以让他屈服的。
一顿没啥实质作用的板子,朱允熥痛在屁股上,老朱则疼在心里。
也不知揍的是朱允熥,还是他自己。
东宫。
朱允熥正与马和绘制航海图。
说是航海图,其实更应叫世界地图。
哪个位置有哪个国家,当地的风土人情是啥,距离大明大致又有多远。
这全都是朱允熥后世上学的时候印在脑子当中的,或许没有实际那么准确,但也差不了多少。
有了这东西,就能为马和将来的出海提供不少便利。
马和本就是个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对朱允熥弄出航海图如获至宝。
朱允熥每新绘制出一处,他都能指着上面的东西问上大半天。
老朱过来的时候,两人头杵在占了半间屋子的航海图上,朱允熥正一字一句为马和答疑解惑。
守在外面的于实看见老朱,本准备行个礼向朱允熥示意一下,直接被老朱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就给呵止了。
走上前,朱允熥正与马和介绍海外的东西。
“每个地方都有独一无二的特色之物,关键在于如何能把这些东西得到有效的利用。”
“一些东西利用性或许不大,一些那用处可就大了,具体哪里有啥到时候你就慢慢搜寻吧。”
“大明的海贸不行,海外那些国家交流可是很频繁的,或许某一地的特色产物在另一地也能找到。”
“这航海图不过只是孤从读过的几本书整理得来的,想要真正得以为航海所用,还得将来你边走边修改。”
“再有两天差不多就可收尾了,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
朱允熥提起笔,还没蘸到墨。
咣当一声。
放在航海图上的那墨盒就被踢翻,乌漆抹黑的墨汁全洒到了他费劲辛苦好不容易就要完工的航海图上。
这航海图不仅要用到地理知识,还要用到历史知识,把上面的那些国家全换成目前的称呼和界限。
工作量不容小觑,脑袋都快烧焦了。
千辛万苦付出的努力白白浪费,朱允熥胸中升起的一股火气直冲脑仁,起身一把推到了踢翻墨盒的老朱身上。
“你干嘛?”
朱允熥尽管没使全力,但老朱仍被推的踉跄几步。
幸亏魏良仁跟着老朱身边,及时扶住了老朱才不至于摔倒。
“殿下,您这是干啥?”
朝老朱动手后,朱允熥冷静了。
“孙儿不是故意的。”
朱允熥上前去扶老朱,被老朱一把推开。
“狼崽子长大了。”
老朱浑身散着不愤,随即掉头就走。
这些年不说对老朱动手了,就是敢忤逆老朱的人都没有。
朱允熥绝对是第一个。
“皇爷爷”
朱允熥追出去,老朱早走了。
老朱能来看朱允熥已是妥协了,朱允熥不仅没给老朱台阶下,而且还亲自把路堵死了,老朱哪还可能再留下。
“咋不早说?”
朱允熥回了屋子,又怨起于实来。
他要早知道老朱过来,有了心里准备的情况下,也就不会冲动做这事儿了。
于实没敢说老朱不让说,只埋头认错道:“是奴婢的错。”
朱允熥摆摆手,没再往下说。
他嘴上怨于实,但心里非常明白,他才是这事的最大过错方。
说着,朱允熥蹲下身子用衣袖吸起航海图上的墨汁来。
于实适时递上了手绢,朱允熥蹲下身轻轻的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