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作为一个被劫持的人质,但至始至终怡然自得的,就连一杯寡澹无味的清水都喝出了高级茶水的样子来。
“孤是该称张将军,还是沐讲禅师?”
被张定边带回的时候,朱允熥突然想起来,历史上张定边出家说的其中一种,法号就是叫沐讲。
朱允熥嘴角挂着笑,眼睛盯着张定边。
听了朱允熥的话后,张定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才自顾自倒了杯茶,寻了个空位置坐下。
朱允熥能知道张定边的法号,其中一个很显然的原因就是,张定边的行踪一直都在朝廷的掌握当中。
“不愧是常十万的外孙,朱元章倒生了个好孙子。”
朱允熥不置可否,且当这是夸奖了。
“当年鄱阳湖大战,某直取朱元章中军,若非常十万果断手搭弓箭射到了某,今天天下在谁手可就不得而知了。”
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再说这些可就没啥意思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天意所至皇爷爷才是那个真龙天子吧?”
三十年过去,张定边早没有以往的锐气。
缓了片刻后,常常叹了口气道:“当年的常十万所向披靡,给朱元章打下了当今的大明天下。”
“而某自认为有不输常十万之才,而我主公又逊于他朱元章多少?”
“鄱阳湖一战,某却错失直取朱元章首级之机,致使我主公一败涂地中箭身亡。”
“这都是天意啊。”
朱允熥抛自从穿越之后,老朱对他算是够不错的了,要说老朱不好那也只能是由他来说,绝不能让别人说老朱一个不是。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当年的那场战斗如何孤若以史书所载评定或许会有失偏颇。”
“但陈友谅先杀倪文俊,又杀赵普胜,最后又杀徐寿辉自立,致使将士们纷纷脱离。”
“如此自断臂膀之举,哪一点能比得了皇爷爷。”
老朱杀小明王,那也是在天下初定,整合了所有义军力量之后。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老朱用了十五年之久,才终践行完成了这九字方针。
而在这期间,各路义军相互倾轧,老朱不是没有失意的时候,但至始至终都没在明面上和郭子兴有过不和。
光是这个隐忍的功力,就不是陈友谅所能比的。
听了朱允熥的反驳,张定边倒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道:“太孙好像丝毫不惧当下的处境?”
张定边但凡想对他不动手,就不会和他说这么多了。
“张将军要想杀孤替旧主报仇,凭张将军的本事应该找个人多的地方,这样才能够引起足够轰动,也才能达到行刺的最终目的。”
“孤自认为以孤的身份,是不至于这么籍籍无名的死去吧?”
“张将军搞这么一手,是为了高丽的归德侯,还是海上的那些昔日部将?”
张定边盘腿坐在塌上,并没回应朱允熥。
顿了良久后,这才终于道:“太孙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准备安置海上的那些疍民,势必就得把陈理的问题提出来。
陈理虽侥幸逃脱一命,但在高丽的日子并不好过。
哪怕只是做标杆,都得考虑这个问题。
朱允熥笑而不语,道:“张将军想得怎样的安排?”
两人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谁都不主动提出要求。
听罢,张定边更是直接道:“请太孙去歇息吧。”
吱呀一声。
张定边话才刚落,房门便被直接推开。
之前跟随张定边的小和尚仍还穿着道袍,但却合掌道:“请。”
朱允熥自知没有脱身的希望,倒也没有反抗的打算,慢吞吞站起随同那小和尚翩然而去。
从张定边房里出来,一座分上下房的一小院映入眼帘。
而隐约之中,还能听到院外鼎沸的人声,偶尔还有些纸灰飘过来。
看来,这还是个有香火的道观。
张定边魄力倒是还挺强,竟还敢搞倒下黑这一套。
不过,张定边并非凡人。
他既然敢搞这套灯下黑,那就说明有足够的信心控制他,他寻机逃脱的机会可就更渺茫了。
“请。”
朱允熥在外面站了良久,那小和尚一直耐心等着,直到朱允熥有动脚的打算,这才抬手道了一声。
在小和尚的带领下,朱允熥被安置在张定边左手边的屋子。
这屋子没有张定边住的大,但格局却差不了太多,软塌上放着个矮桌,桌上放着《道德经等道家典籍,以及一盏烧了一半的油灯。
在地上还有一张桌子,两把凳子。
桌子上放着一把茶壶两个茶碗,其中一把椅子上放着脸盆毛巾。
“小僧负责伺候太孙的起居,太孙有需求的话可以提。”
朱允熥脱了鞋,往软塌上一躺。
“快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吧?”
那小和尚大概是没想到朱允熥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下道:“快了。”
朱允熥话不多说,直接道:“差不多就拿过来吧,只要是吃的就行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空闲的时间,孤要早早吃饭早早睡觉,最好是一晚上都别打扰孤。”
小和尚倒还挺有礼貌的,对朱允熥说的这些并没有一丝的仇视。
好像真的是在照顾朱允熥的饮食起居,回道:“师父吃斋多年,饭菜恐只能以素食为主了,太孙别嫌弃就好。”
之后不久,饭菜送来。
大米粥,馒头,还有些小菜。
这种标配的饭菜,比寻常人家的好多了。
朱允熥跟着老朱经常吃,早就已经习惯了。
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大碗粥。
朱允熥招呼了旁边伺候着的小和尚,道:“麻烦小师父把这些东西都带出去吧。”
之后,脱掉衣服盖上被子。
听闻房门吱呀一声关上,朱允熥这才翻了个身,头枕着手仰面望着漆黑中的天花板。
之前就曾和老朱商讨过对海上疍民的安排,哪知老朱反应特别强烈。
在朱标的劝说之下,才隐隐开始松动。
张定边要打算让这些人上岸的话,势必得找个老朱能接受的方式。
最关键的是,不管最后如何抉择,都不能给大明埋了雷。
之后的几天,朱允熥吃了睡睡了吃的,即便是和张定边聊,那也是就佛家的一些东西。
张定边本就精通天文地理,又出家三十余年,在这些方面的理解很透彻。
以前朱允熥尊重这些信仰,但从不曾真正参悟过,听了张定边的讲解,也从侧面间接明白了其中的一些真谛。
至于张定边找他来的俗家事务,张定边不主动提,朱允熥也不主动问。
这个时候谁先问,谁就略逊一筹。
而另一边,老朱从刚开始的澹然,但随着迟迟没有消息,已开始变得焦灼了。
当然,这都是基于对朱允熥的关切。
若身处险境的是他,老朱绝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能因朱允熥的失踪乱了阵脚,可见对朱允熥的关切至深。
“废物!”
“这都几天了,这么多人整个京师都能翻一遍了,一个大活人竟然这么久都找不到。”
老朱浑身散发着邪火,冲跪在地上的方成洋,五城兵马司,还有京军的几个指挥使咆孝。
他们的确是认认真真找了,挨家挨户的搜寻。
抓的秃子把诏狱都挤满了,始终都一无所获,没找到一丁点关于张定边的线索。
即便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怀疑,朱允熥或许已经遇难了,但谁都不敢在老朱面前提。
“你们继续去找。”
“除了要找太孙外,还要注意是否有人送信。”
朱标尽管没有老朱那么大的火气,但嘴上也已经散出了火泡。
所有的冷静在在乎之人的面前,总是会全部化为乌云。
朱标心中明明认为张定边此举是为陈理以及海上的疍民,但还是忍不住会多想。
想张定边送信下面的人没送上来,想朱允熥那跳脱的性子激怒张定边而受苦。
其实,以张定边的能力,若要送信势必会传达到。
朱允熥看似跳脱,其实是很精明的,绝不会干以身犯险的湖涂事情。
“你们忙吧。”
吩咐完了后,朱标抬手遣走众人。
“那小子真他娘不是个省心的家伙。”
“他一个太孙,咱就给了他三千人马,比你这个太子的兵马都多。”
“他倒好放在那儿,等着下蛋不成。”
朱允熥只在京中行动,要把这三千人马都带上,那每天都得发生拥堵,怕是啥事都干不成了。
对于老朱的抱怨,朱标也不着急表态,只是问道:“张定边劫持允熥必是有目的,对于他的要求我们是否得早做准备。”
当年,老朱也是年轻,为了安抚归附过来的那些敌将,一笑了之放过了曾经斩拉他首的张定边。
现在,不止一次后悔当年的决定。
“屁。”
“咱岂能被他左右。”
老朱抬手摆了摆,嘴中骂骂咧咧的。
片刻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算了,为了那小子,陈理和疍民的事情就都依了他吧。”
缓了一下,又补充道:“大明建国三十年,就凭他们区区几人想必也撼动不了咱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