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跟着望过去,看着人的目光里流露出不屑:“纵跨子弟,朽木不可雕。”
“诶,大错特错。这事我门清,来来,坐着说。”小二抽下肩头的布巾擦着小案,“那授业先生说教不了,而不是教不起。”
白衣脱了鞋,跪坐在软塌上才略感轻松,他扬起了调子说:“江百川天生慧根,对诗句五经论典理解甚高,授业先生在府上教书反被教之,这怎么教?一生所学却叫一幼、童不足为道,他这是受辱了。”
“还换呢,那授业先生走了之后,江州牧为江百川请了数位烟州大家授业,最长的不足半月,最短的不足半天,都叫江百川给教走了。”小二焦急白衣抢了他的话,急忙说,“你说说,这是不是个妙人?”
元吉讶异,喃喃说:“如此一说,还真是个妙人。只是……这人生性如此……”
“江百川就是这么个放荡不羁的性子。他及冠时,江州牧将他送入佛堂修身养性。”白衣搁了扇子,“可后头才知,这人进了寺庙就是个祸害。”
元吉不禁越听越奇:“怎么是个祸害了?”
“这事说出来都羞人。”小二放了凉盘,端上小鼎生火,“江百川入寺不过数日,把一个小和尚教的逃出寺,后来还娶妻生子了。”
元吉顿感震惊地脱口而出:“有这事?”
白衣颔着首:“千真万确,不过这人说起来我们都还认识。”
元吉细想半晌,摇了摇头:“还俗的和尚,我应是不认识。”
“哎呀,没见过,但你确实认识。”小二对着绒草吹着火,被烟呛的咳嗽着说,“就是那被马福活埋的信使,江林。”
元吉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江林出寺时,年岁与江百川相仿,两人亦师亦友,又是主仆关系,可谓生死相依。”白衣拂了拂袖,“江州牧能将书信交由江林之手,说明对此人极其信任。”
元吉似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信息。
江州牧肯将杀头的信交给江林,那必然是极其信任,而这人与江百川又是这般密切的关系,那江子墨对江百川呢?
如此放浪形骸,不知礼数的纵跨公子哥,加之烟州上下百姓对其评头论足的传言,江子墨信任自己的儿子吗?
元吉在沉思间看向正与鹿不品交谈的江百川,他的好奇越发浓厚了。
“既然烟州牧之位无望,江公子可欲另做打算?”鹿不品将湿帕包在鼎上,为江百川倒酒,“是入崇都为官,还是做一方大家?”
“天底下就两条路给我走?”江百川爽朗一笑,“大道通天,别人走过的路,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鹿不品将鼎搁回凉盘,“旧人生不逢时,史书记,痛嚼万人骨,方知古人生前恨。例例古训在前,后人穷思牢记,为的就是不走错路。走先人走过的路,才能步步为营。”
“无惊无险,波澜不惊。”江百川豪饮杯中酒,“如此无趣,枉为人。我欲做先人,走出一条路。”
“好大的志气。”鹿不品眸子一亮,“那敢问公子,要如何走出一条先人路?”
“昨日我已前去城西禁军营地投名。”江百川伸展双臂,身子靠向椅背,“明日启程,前往满红关。”
这话一出,元吉和白衣皆是抬眸看向对方,随即不露声色齐齐窥视向江百川。
满红关穷苦贫瘠,临近大漠常年血战,江百川看上去细皮嫩肉,要叫大漠流寇逮了都能当成小娘子给掳回去做奴仆。
这人做过太多荒唐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入伍这个做法顿时叫两人都觉得,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如今边塞不比以往。”鹿不品劝解地告诉他,“大漠之外局势混乱,大战在即。”
江百川来了兴致,他端着杯,大笑起来说:“越乱越好,不乱的天下,怎么出得了英雄?”
台上的舞姬长袖舞动,琴弦铮铮作响,片刻之间似转柔婉,似水的柔、绕指柔、缠绵。
舞姬掩面,那神情似在抽噎落泪。
“公子熟读古今论典,可知……”鹿不品抬头望着这一幕,“被人铭记的英雄,都死了。”
歌舞转为诉求般的柔和,悲凄的乐声里,舞姬舞动红袖,飘荡间,她凝视着前方,双手微微托起。
那姿势像是端起酒杯。
她在奉酒,而她的身前无人,那充斥着希翼的目光远眺前方。
她在等人归来。
“烟州太小,呆着憋屈。九州之外,天高海阔,活在那片天地里,才叫痛快。”江百川洒脱地举杯对向台前的舞姬,干脆的豪饮殆尽,“痛快、痛快呀。”
“多年前,鹿某于江州牧麾下为门客,见公子天性聪颖,人间罕见。我知,公子心怀大志,只是鹿某看不穿公子,看不懂公子要成就一番何等的事业。”鹿不品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如今公子长大了,要走了。鹿某在满红关有几家客店,公子持此书信,可安顿平日所需。”
“你承的是我爹的恩情。”江百川抬掌按住鹿不品的手,推了回去,“我不能要,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