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的路上,秦重轻松了下来。不仅找到改造铁锤的匠人,还学到了一路了不得的锤法。
人生际遇,真是固执而不讲道理。秦重若不是坠落悬崖,根本遇不到陨铁;若不是舍枪而习锤,他也来不到上阳村。自然也想不到,上阳村一个普通的铁匠,竟身怀绝世锤法。
一切都好似早已注定,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然而,秦重的选择,才是其中关键。
进了村子,街上人流多了起来。道旁店铺都燃起了灯火,映照的通明瓦亮,热闹景象比白日犹甚。临街的二楼之上,灯影晃动,丝竹袅袅。这番繁华,比之大城丝毫不差。
秦重越发好奇,究竟是哪位大才,缔造了这么一处不似凡间的村落。
行走之间,秦重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扭头一看,只见郎宗瑜闷头跟在身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皱皱眉头停下了脚步,等着郎宗瑜靠近过来。却哪知,郎宗瑜魂不守舍,一头撞在秦重身上。
“这是怎么啦?”秦重颇感奇怪,下午的时候,还满眼精神,看啥都新鲜呢。
“什么?”郎宗瑜一抬头,茫然的望着秦重。
“你怎么啦?”秦重顿感无语,撇撇嘴说道,“见了这般繁华,是不是不想往前走了?”
“去哪里?”郎宗瑜也皱起了眉头,他听不懂秦重的调侃。
秦重很是泄气,不想和他说话,转头就走。说了半天,完全是鸡同鸭讲,倒惹得自己一肚子气。没走多远,却见前面路上,人群堵的里三层外三层。他们牵着马,根本过不去。
往前面望去,只见正是征集楹联的酒楼。门前的读书人,比起下午时更多了数倍。一打听才知道,店家见几日都无人续出下联,竟提高了奖励。除过一桌百禽宴,日后就餐永久五折。
这一下,读书人来的更多,甚至富平县的读书人,也跑了过来凑热闹。
只不过,下联续出不少,却无一条能被相中。读书人绞尽脑汁,竟不得赏识,也是激出了火气。呼朋唤友齐聚上阳村,非要压住店家的气焰不可。奈何才华有限,始终没有佳作。
秦重不以为然,早看穿了这等把戏。甭管对不对得出下联,起码店家的广告是打出去了。
来的人越多,酒楼的名气越大。估计此刻,店东家嘴都要笑歪了。
秦重无意参合,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琢磨一下新得的锤法。但是,路上挤满了人,他们一时半刻根本就过不去。甚至,秦重二人还牵着马,更已是引起路人的不满。
“真是奇哉怪也,啥人都敢惦记百禽宴啊。”
“识不识字啊,也想对对子么?”
秦重二人一身武人打扮,立时遭到身旁读书人的嫌弃,斜睨着他们冷言冷语。郎宗瑜顿觉浑身不自在,只想快速的逃离此地。他认识的字,数一数也不够两巴掌,被人奚落都不敢回嘴儿。
秦重却是来了气,心道,这他娘的,真是只认衣冠不认人的社会啊。只要不穿长袍,到哪里都被人鄙视,总有一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以贬低武人来彰显自己的高贵。
一霎时,让他对上阳村的好感,消散的一干二净。
“啊呀,这位兄台对出来啦?”秦重突的喊叫了一声,夸张的瞪大眼睛,望着身旁一个读书人。
秦重这一嗓子,顿时引起众人注意,纷纷回头望了过来。这一个下午,只有两三人对出了下联,其余再无一人对出。众人早已等得心焦,此时闻听有人对出来,可不大喜过望?
这个读书人霎时涨红了脸,手指着秦重,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秦重嘿嘿笑着,伸手推着读书人往前面挤去。众目睽睽之下,读书人愈见窘迫。被秦重推着往前挤,更吃吃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读书人终于喊出一句,羞臊的只想把自己埋了。
人群哄笑起来,瞧着这位读书人,无不是一脸戏谑指指点点。读书人来此,为的是什么?当真是为了什么百禽宴么?当然不是。他们一群一群的来此,是借酒楼对联而欲扬名。
读书人最重名声,因为名声可以带来无尽的好处。有了名声,才能被人熟知关注;有了名声,可以获得尊重认可;有了名声,身上就有了一层光环。甚至因为名声,还能得到朝廷的封赏。
如今朝廷开科取士,恰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成者寥寥,而名落孙山者无计其数。
这些人怎么办?一部分人钻了牛角尖,非考进士不可。三年一次科举,这一部分人一考二考三考,惶惶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直考的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依然孙山之外好运难临。
还有一部分人,靠人举荐进书院当教习,入幕僚辅佐东主。这不啻为一条路,很有可能因为东主的举荐,而获得一个官身。但是,入幕僚最关键的因素,是你得有名声,有人荐举。
酒楼征集楹联,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引得八方关注,这就是大事了。一朝得中,必然百里扬名。日后人人提起,都得赞一声好才华。这样的机会,哪个读书人不想抓住?
秦重不是忍气吞声之人,遭人羞辱,立马反手报复回去。一句话,将那个读书人送到了炭火之上,被人当众嘲笑讥讽,捂脸狂奔而逃。只怕这几日,都不好意思再走出家门。
秦重牵着马挤出人群,若无其事的扬长而去。所谓辱人者人恒辱之,祸唯自招。这么做,秦重觉得很正常,谁让那个读书人先招惹他呢。但是,郎宗瑜却大大吃了一惊,分外不解秦重的做法。
“何必得罪那个读书人。”郎宗瑜跟在秦重身后,心里却有了担忧。
“一报还一报,公平合理,有何不可?”秦重不以为然。
“读书人贵重,咱们得罪不起。被他嘲讽,听听也就罢了,又不会少块儿肉。”
秦重猛地站住脚步,缓缓的回过身。这一刹那,他仿佛才刚认识了郎宗瑜,粗豪的外表之下,竟藏着一颗卑微的心。在他的心里,比读书人低一等,已是根深蒂固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