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微微凉风仍然料峭。
梁音淇站在暖帘后,听了一会儿父亲和嫡母在外对前来恭贺的宾客笑意逢迎,了无生趣地转身出了屋子,穿过常青绿藤攀附成荫的甬道,往自己的卧房而去。
她其实并不愿回房看见那件绣好的婚服。奈何她被扔在外庄不管不顾十年,因为梁家嫡女病逝才被接回来。偌大的府邸,能容她稍许自在点儿的唯有那一亩三分地儿。
何况对着一件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衣裳,总比乱逛遇见旁人,虚与委蛇的假笑要好。
梁音淇小心避开小厮和丫头,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
婚服正对着床榻。她走上前去,盯着上面精美繁复的针脚。
这桩婚事,对梁家来说是祖坟冒青烟都难求的——当朝六皇子,即使非嫡非长,也总是皇室贵胄。因此即便是心爱的女儿死了,梁家夫妇还能忍住悲痛,筹谋如何保下此生荣华。
梁家子女共五,除却已死的梁瑶冰,便只有梁音淇一个女儿。她作为替嫁人选,在梁家人看来,是顺理成章。
梁音淇想起自己回府那日,嫡母董燕满脸不情不愿,认为她走了狗屎运攀高枝的神情,不由冷冷一笑。
董燕但凡说出口了,梁音淇都必得回一句——
梁家死活殊荣,与我何干?
六岁那年,母亲不治身亡。而父亲连面都不曾露过。梁音淇眼睁睁瞧着母亲被一张席子裹着抬出梁府,次日自己便被打发到了乡下庄子里,一过就是十年。
被接回来的那一日,满打满算正是她十六岁的生辰。梁音淇心中不免生出期盼,想着莫不是梁康良心发现,或许要补偿她失去的父爱。
只可笑,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不过是将她当作一枚山穷水尽时抛出的棋子。
梁音淇看得清楚,明白自己无力反抗,索性装得乖巧温顺。
果然如她所想,这一装,倒真得来不少贴补。董燕把她认在自己名下,对外更不愿露出半分苛待的名声。见她拘束胆怯的小家子气模样,愈发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赏赐恩典几乎日日不缺。
梁音淇本想着多攒些以便日后行事,可是旁敲侧击,分析一通,唯有梁康与董燕进宫谢恩的今日,是离开梁府的最好时机。
她侧耳听着外头热闹声渐消,过了一会儿彻底安静下来,问了小厮确认梁康二人已经出门,立刻关上房门,将收集在床榻下的金银细软部取出。银票塞进衣裳夹层,碎银放进荷包,首饰能戴则戴,正要开门,想了想又回身,多插了两支发簪。
梁音淇满意地打开房门。
门外,被董燕派来服侍她的丫头秋菲拧着眉站着。见梁音淇出门,狐疑地向里一望,怪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我……我想出门走走。”
梁音淇自从回来,端得就是谨小慎微、软弱无能的脾气。她垂眸软声回答:“听说今日有集会,肯定很是热闹……”
“热闹不是小姐该凑得!夫人特地叮嘱过,小姐最好不要出门,免得横生枝节!”
秋菲白眼一翻。自己原先伺候的是梁瑶冰,跟着主子在府上也颇有些地位。谁料一朝变故,竟成了这庶女的丫头,被嘴臭的其他下人嘲讽,便将气撒在唯唯诺诺的梁音淇头上。
梁音淇咬了咬嘴唇,低头说道:“我、我只是想散散心……快嫁人了,我心里慌得很。而且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我也想,送你件像样的首饰,聊表感谢。”
秋菲闻言态度和缓些许,想着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便宜不占就太蠢了,便故作思考后宽容道:“好吧。我可是冒着被夫人责骂的可能陪您走这一趟。您可得记住了。”
梁音淇应了一声,等秋菲叫来另一个服侍的丫头秋慧,才柔声道:“秋慧,你就在家吧。我和秋菲姐姐很快便回来的。”
秋菲一听梁音淇尊称自己一声姐姐,越发志得意满起来,心道这乡下丫头还算识趣,不让别人跟着,摆明了是要讨好她一个人,便再无犹豫顾虑,昂首领着梁音淇出了门。
集市热闹非常,人头攒动。梁音淇专选人多的地方去。
她在乡下的时候就是玩捉迷藏的一把好手,追着兔子跑也没落下过。几个铺子之间,轻而易举地便将秋菲甩在身后。
她挑了个人来人往的街角,矮了身子装作看货品,余光瞥见秋菲稍显慌张地找过这一片儿,往远处走了,立刻往回走了一段路,躲进她早瞅好的无人的小巷里。
她将藤黄色的外衫脱去,露出里头的青黛衣衫,又取下在外的所有首饰,揣进怀里装好,把头发挽成素发髻,到了外头的小摊买了顶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