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贤恼儿子,道:“你也不要娘了!”她虽是逗儿子玩的,可这话说来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翠屏早又红了脸,低头说:“我想在家跟着少奶奶。”
淑贤望着翠屏,忍不住抿嘴而笑,道:“你就别在我面前假模假样了。知道大顺要去,你成天没了魂似的。”
翠屏急得要哭,说:“少奶奶,您这么说,就冤枉死我了!”
这时,屋里传来琴声,淑贤心慌起来,不小心扎着了手。原来是陈廷敬在屋里抚琴。翠屏忙捉住少奶奶伤着的手,说:“少奶奶您放心不下,您就同老太太说,跟着去京城嘛!”
淑贤笑笑,叹道:“爹娘都这把年纪了,我怎么走得开!”
淑贤不再说话,边缝衣服,边听着琴声。过会儿,琴声没了,淑贤就怔怔地望着池塘出神。池塘里莲花开了,几只蜻蜓在上头且飞且止。谦吉在池塘边追着蜻蜓,淑贤嘱儿子别乱跑,可别掉进塘里去了。
翠屏猛地抬头,看见陈廷敬过来了,忙站了起来,说:“大少爷,您坐,我去倒杯茶。”
翠屏走开了,陈廷敬道:“淑贤,衣服都够了,你歇着吧。”
淑贤却答非所问,道:“我想让翠屏也跟您去京城,好有个照顾。”
陈廷敬答话也是牛头不对马嘴,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想也许这是老天的安排吧!”
淑贤低头说:“哪里啊,我打心眼儿里感谢人家哪!爹娘都说人家是我们恩人,我哪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陈廷敬道:“要不,我同爹娘说,带你去京城。”
淑贤摇头半日,说:“我为月媛的事生过气,已是不贤;再跟您去京城,放下老父老母不管,又是不孝了。我不去!”
谦吉不晓事,总在旁边胡闹,吵着要娘带他跟爹到京城去。翠屏知道大少爷同少奶奶有话要说,故意磨蹭半日才送了茶来,老远就碰得花园的树枝啪啪响。陈廷敬同淑贤就不说话了,相对默坐。淑贤心里沉沉的,见翠屏这会儿才来,不免说道:“倒杯茶去了这么久,是去街上买茶叶去了,还是去井里挑水了?我就知道你没心思了,明日就跟大顺到京城去!”
翠屏叫淑贤这么说了几句,眼泪倒黄豆似的滚了出来。这时陈廷统跑了过来,说:“哥,张汧先生家里送信来了。”陈廷敬看了信,原来张汧母亲病了,暂时走不了。
时序已是深秋,陈廷敬在中道庄口辞别爹娘,就要去京城了。先已在家祠里拜过祖宗了,这会儿才要上车,陈廷敬又跪下来再次拜过爹娘。陈家几十口人都来相送,又围了上百邻家,有过来道别的,也有只是看热闹的。老太爷再三嘱咐:“廷敬,身处官场,谨慎为要。该说的话,爹都说过了。你今后不管做到多大的官,且莫忘了上报圣恩,下抚黎民,不枉读了圣贤书!”
陈廷敬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老夫人道:“敬儿,家里有淑贤,你就放心吧。”
陈廷敬知道夫人快生了,自然也是放心不下,便道:“淑贤,爹娘就靠你了,你也要照顾自己的身子。”
淑贤点点头,道:“天气一日天凉了,小心加衣服。谦吉,到娘这里来,爹要走了。”
原来谦吉一直抱着爹的腿不放,眼泪汪汪的。陈廷敬躬身抱起儿子,笑道:“谦吉不哭,爹会从京城里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你在家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去京城。”
丫鬟上前抱了谦吉下来,谦吉哇地哭了起来,只吵着不让爹走。谦吉这么一哭,家里几个大人也哭了起来。老夫人只道廷敬进京城做官去哩,好好的大家哭什么呢?自己说着,却是眼泪直淌。翠屏是要随着去的,她心里欢喜,只顾瞅着大顺抿着嘴儿笑。这会儿大家都哭了,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廷敬进京用的是两架骡车,陈廷敬同翠屏同车,车由大顺赶着。行李专用一车,另外随了个家丁黑子赶车。大顺在车上不时地回头,翠屏脸上绯红,只是拿眼睛瞪他。陈廷敬没在意两个小孩子,一心只顾在车上看书。
到了太原,陈廷敬去巡抚衙门拜访了抚台大人吴道一。如今陈廷敬已不是往日的阶下囚,吴道一甚是客气,在衙内设宴款待,还封了三百两程仪送上。陈廷敬在太原盘桓几日,拜访了几位旧知。又想那傅山实在是个人物,便瞒着人独自去了五峰观。怎料傅山先生云游去了,陈廷敬心里甚是遗憾,怅然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