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叩头不止,说:“那个大户统筹办法,万万行不得!”
皇上大惊,问道:“大户统筹是陈廷敬在阳曲亲眼所见,陈廷敬折子上的票拟是你写的,怎么突然又行不得了?”
明珠道:“微臣料事欠周,罪该万死!正是陈廷敬自己说此法不能推行。陈廷敬谋事缜密,他上奏大户统筹办法之后,发现其中有诈,随即又送了个折子回来。这个折子臣也是才看到,知道大事不好!不能怪陈廷敬,只能怪微臣!”
皇上把折子狠狠摔在地上,道:“这是让朕下不了台!陈廷敬!朕平日总说他老成持重,他怎么能拿大事当儿戏!前日发往各省的官文,今日又让朕收回来作废?朝令夕改,朕今后说话还有谁听!朝廷的法令还有谁听!”
明珠哭泣道:“皇上,不收回大户统筹办法,就会贻害苍生哪!”
皇上圆睁龙眼,道:“不!不能收回!明珠,你成心让朕出丑?”
明珠叩头请罪,不敢抬眼。皇上消消气,稍稍平和些了,才说:“传朕谕旨,各省不得强制大户统筹,凭自愿;凡自愿统筹皇粮国税的大户,不得借端盘剥百姓,违者严惩!”
明珠领旨而退,仍听得皇上在里头叫骂。
夜里,皇上在乾清宫密召张英,道:“朕这几日甚是烦躁!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云南战事紧急,朝廷筹饷又无高招。好不容易弄出个大户统筹,却是恶吏劣绅盘剥乡民的坏手段!”
张英奏道:“臣以为,完粮纳税科催之法固然重要,最要紧的还是民力有无所取。朝廷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这是江山稳固之根本。只要民生富足,朝廷不愁没有钱粮。”
皇上虽是点头,心思却在别处,道:“朕这会儿召你来,想说说陈廷敬的事儿。陈廷敬前后两个折子,你都没有看见,怎会如此凑巧?”
张英道:“正好那几日臣不当值。臣只能说没看见,别的猜测的话,臣不能乱说。”
皇上说:“这里只有朕与你,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你说句实话,真会如此凑巧吗?”
张英道:“南书房里都是皇上的亲信之臣,张英不敢乱加猜测。”
听了这话,皇上有些生气,道:“张英啊张英,朕真不知该叫你老实人,还是叫你老好人!”
张英却从容道:“不是臣亲见亲闻之事,臣绝不乱说!”
皇上说:“阳曲大户统筹也是陈廷敬亲见亲闻,可他又回过头来打自己嘴巴!这个陈廷敬,他让朕出了大丑!”
张英道:“陈廷敬绝非故意为之!”
皇上怒道:“他敢故意为之,朕即刻杀了他!”
皇上震怒异常,急躁地走来走去。张英注意着皇上的脸色,见皇上怒气稍有平息,便道:“臣斗胆问一句,皇上想如何处置陈廷敬?”
皇上却道:“朕听出来了,你又想替陈廷敬说情!”
张英说:“臣猜想,皇上召臣面见,就是想让臣替陈廷敬说情的。”
皇上闻言吃惊,坐下来望着张英。张英又说:“皇上恼怒陈廷敬,又知道陈廷敬忠心耿耿。皇上不想处置陈廷敬,又实在难平胸中怒火,所以才召臣来说说话。”
皇上摇头说:“不!不!朕要狠狠惩办陈廷敬!”
张英道:“皇上知道自己不能惩办陈廷敬,所以十分烦躁!”
皇上更是奇怪,问:“你怎么知道朕不能惩办陈廷敬?”
张英答道:“皇上没有收回发往各省的大户统筹办法,说明陈廷敬前一个折子没有错;皇上如果收回了大户统筹办法,就是准了陈廷敬后一个折子。因此,不管怎样,皇上都没有理由惩办陈廷敬!”
皇上长叹一声,懒懒地靠在炕背上,道:“张英呀,你今日可是在朕面前说了真话啊!”
张英道:“臣说句罪该万死的话,别人都把皇上看成神了,臣却一直把皇上看成人。以人心度人心,事情就看得真切些,有话就敢说了。”
皇上叹息道:“张英,你这话朕平日听着也许逆耳,今日听着朕心里暖呼呼的。朕是高处不胜寒哪!”
张英又道:“启奏皇上,百姓捐建龙亭的事,也请朝廷禁止!”
皇上默然地望了张英半日,才说:“你是明知陈廷敬会阻止百姓建龙亭的,才故意保举他总理此事。你可是用心良苦啊!”
张英道:“臣的良苦用心,就是对皇上的忠心!”
皇上想了一会儿,说:“好吧,等陈廷敬回来,问问阳曲建龙亭的情形到底如何,再作打算。”
张英叩道:“皇上英明!”
皇上又道:“张英,等陈廷敬回来,你同他说,不要再提收回大户统筹之法的事。”
张英问道:“皇上这是为何?这个办法行不得啊!”
皇上眼睛望着别处道:“朝廷缺银子!”
张英还想再说,皇上摆摆手,道:“朕身子乏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