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年没有答话,拱拱手走了。
阿山送别各位属官,却叫李启龙留下。李启龙受宠若惊,随阿山去了衙后花园。阿山道:“启龙呀,刘相年有些靠不住,兄弟很多事情就只好交给你了。”
李启龙俯首帖耳的样子道:“听凭制台大人吩咐。”
阿山说:“杭州是皇上必经之地,你这位余杭知县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哪!”
阿山便将大小事务一一嘱咐了。李启龙道:“敝县将倾其力,绝不会让制台大人丢脸!”
阿山这边正同李启龙说事儿,那边有个衙役飞跑过来。阿山见衙役这般慌张失体,正要生气骂人,那衙役急得直朝他招手。阿山不知道又有什么大事了,撇下李启龙随衙役去了墙边儿说话。衙役悄声儿道:“制台大人,诚亲王到杭州了。”
听了这话,阿山哪里还顾得上李启龙,匆匆出了花园。到了二堂,阿山便问:“哪来的消息?”
衙役说:“刚才来了两个人,一个架鹰,一个牵狗,说是诚亲王三阿哥的侍卫跟太监。我说请他们稍候,进去回复制台大人,他们就生气了,只说叫你们阿山大人到寿宁馆去见诚亲王。”
阿山又问:“他们可曾留下半纸片字没有?”
衙役说:“他们口气很横,还嘱咐说诚亲王这是微服私访,叫阿山大人独自去,不要声张。”
阿山不再多问,赶紧准备去见诚亲王。又惟恐人多眼杂,轿都没敢坐,独自骑马去了寿宁馆。远远地就见客栈前站着四个人,都是一手按刀,一手叉腰。阿山早年在宫里见惯了侍卫这般架势,知道他们都是不好搭话的。他下马便先做了笑脸,道:“两江总督阿山拜见诚亲王。”
果然,有个侍卫压低嗓子说道:“别在外头嚷嚷,进去说话!”
阿山不敢多嘴,低头进了寿宁馆。才进门,有个人喊住他,道:“你是阿山大人吗?先在这里候着,待我进去报与王爷。”
阿山赶紧站住,不敢再往前挪半步。过了多时,那人出来说:“进去吧。”
阿山随那人先穿过一个天井,进了堂屋,再从角门出来,又是一个天井。抬眼一望,天井里站着几十号人。有四个人腕上架了鹰,三个人手里牵着狗。那狗哑着嗓门不停地往前蹿,叫牵狗人使劲往后拉着。阿山知道那狗的厉害,大腿根儿直发麻。他才要跪下拜见王爷,却见几十号人簇拥的只是一把空椅子。正纳闷着,一位身着白绸缎衣服的翩翩少年从屋里出来,坐在了椅子上。阿山心想,这位肯定就是诚亲王了,忙跪下拜道:“臣两江总督阿山叩见王爷!”
少年果然就是诚亲王,说道:“阿山,皇阿玛命我们阿哥自小列班听事,你当年在京行走时,我是见过你的。”
阿山低头道:“臣当年忝列乾清门末班,每日诚惶诚恐,不敢环顾左右,王爷仙容臣岂敢瞻望!”
诚亲王道:“皇阿玛平时也是时常说起你的,只说浙江是天下最富的地方,怕只怕好官到了那里反变坏了。你治理地方得法,我已亲眼见过了,自会对皇阿玛说起。我召你来只是想见见你,并没有要紧话说。你回去吧。”
阿山道:“阿山谢皇上恩宠,请皇上圣安。王爷在杭州多住些日子,有事尽管吩咐。”
诚亲王笑道:“你是在套我的话儿,想知道我在杭州待多少日子,要办什么事。告诉你,我在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你别打这个主意。你回去吧,只记住皇上的话,千万别变坏了。”
阿山叩了头出来,越想越莫名其妙地害怕。诚亲王召他去见了面,却是什么要紧话都没说就打发他回来了。这王爷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莫不是皇上着他先行密访?既是密访又为何要召他见面?见了面又为何草草地打发他走了?
阿山回到衙门,心里仍是悬着。依礼是要送些银子去孝敬的,可这诚亲王太高深莫测,他倒不知如何办了。诚亲王只说“千万别变坏了”,难道暗示他什么?想了半日,便封了一万两银票,悄悄儿送到寿宁馆。诚亲王并不出来见他,只是传出话来,说知道了阿山的心意。阿山心想诚亲王既然收了他的银子,想必也不会找他的事了。
李启龙瞅准了这是个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回去督办各项事务甚是卖力。一日,衙役捕来数百人,为的是挑选迎驾百姓。刘师爷喝令大伙儿站好队,李启龙亲自过来相人。
一位驼背老汉,抖抖索索站在那里,李启龙过去说:“你,回去!长成这样儿还接驾!”
驼背走出队列,回头骂骂咧咧道:“你当我愿意接驾?你们官府派人抓我来的!”
刘师爷吼道:“少啰嗦,快走快走!”
李启龙又发现一个“独眼龙”,厉声问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独眼龙”可怜巴巴地说:“知县老爷,小的也是你们官府派人叫来的呀!”
李启龙没好气,道:“去去去,你这模样儿接什么驾呀?别吓着了皇上!”
“独眼龙”却道:“小的生下来就长成这样,也不见吓着谁了。知县老爷,您就让小的见见皇上吧。”
李启龙怒道:“你赶快给我走,不然我叫人打你出去!”立马上来两位衙役,拉着“独眼龙”就往外走。
“独眼龙”大喊道:“小的想见皇上,小的想见皇上呀!”
这时,一位书生模样的人站出来说道:“我不想见皇上,你们放我回去。”
李启龙回头一看,笑道:“你不想见,也得让你见。这里头还没几个长得像你这么俊气的。”
书生道:“简直荒唐!”
刘师爷上前附耳几句,李启龙颇为吃惊,道:“哦,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张乡甫呀!”
李启龙到任不久,早就耳闻过张乡甫,两人却并未见过面。张乡甫不作搭理,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启龙笑道:“乡甫在杭州读书人中间很有人望,你不接驾谁接驾呀?”
张乡甫怒道:“李启龙,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启龙哪容得张乡甫这般傲慢,喝道:“闭嘴!本老爷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好了,就你们这些人了。听我口令!跪!”
百姓稀稀落落跪下,张乡甫仍是站着。李启龙走过来,偏着脑袋问道:“张乡甫,你存心跟本老爷过不去吗?你存心跟皇上过不去吗?跪下!”
张乡甫傲然而立,却早有两个衙役跑了过来,拼命把他按跪在地。
李启龙眼见着张乡甫终于也跪下了,便回头对众人喊道:“乡亲们,你们都是朝廷的好子民,选你们来接驾,这是朝廷对你们的恩典!有人想来还来不了哪!接驾是天大的事,马虎不得,得从下跪、喊万岁学起。等会儿我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你们就学着齐声高喊!记住了,声音要大,要喊得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