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边上，山水相映，风景如画。</p>
偶有嘹亮山歌，回荡群山之间，不知是从山中来还是从江上来。</p>
道人盘坐江边一棵树下，面前架着一口小灶，正点着火，女童弯腰蹲在江边淘米。</p>
“等你的伤养好了还是三花娘娘用白鹤送你去鼎山吗？”</p>
“时间没有那么着急。我的伤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痊愈。”道人为小灶中添着干柴，干柴已经被三花娘娘折成了小段，长度刚好和石头小灶差不多，他只需拾起来扔进灶中即可，十分方便，“我们慢慢走去，慢慢回来也是可以的。”</p>
“不着急喵？”</p>
“是啊……”</p>
宋游继续为小灶中扔柴。</p>
按着他的想法，如今所剩之事，属于二十年间的，属于山下人间的，已经只剩下请天帝退位这一件了。</p>
然而如今的天帝在天上已然没了可用之力，无德之神的力量也已经消耗殆尽，这已经成了一件并不困难的事情。</p>
至于其后的事，要么不属于这二十年间，要么不属于这山下人间——无论是监察神灵对人间发展的干扰，还是洞察人间、在适当的时候引导历史进程，宋游都能在回到伏龙观之后、在阴阳山上完成它。</p>
那将消耗他漫长的余生。</p>
“你不要动，不要烧火，什么都不要做，让三花娘娘来就可以了！”</p>
三花娘娘端着小锅走了回来，锅中已装了半锅米和水，她看了看小灶里的火，又看了看正在将小木枝往灶中扔的道人：</p>
“伱没有三花娘娘烧得好！”</p>
女童说着这句话时，是一脸的严肃，不知怎的，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远处。</p>
身后是何处？</p>
这次他们从逸州来，乘鹤飞到栩州，十九年前的他们也是从逸州来，走路去栩州中间道人教她火法，教她烧火，告知她要从烧火中感悟火焰的灵韵和火行法术的真谛，初时的她在这件事上做得并不好，火焰常常熄灭，常常冒出黑烟，不听她的话。</p>
如今回首一望，连绵群山，好像有一座就是原先那一座，又好像看见的就是从前。</p>
“自是比不过三花娘娘的。”</p>
“……”</p>
三花娘娘将小锅放在灶上，挠了挠头，没有说什么，只从旁边拿起一条买来的腊肉与几颗燕豆，便又往江边去了。</p>
这是道士新教她的菜谱——</p>
燕豆腊肉焖干饭。</p>
说是叫孔干饭。</p>
三花娘娘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但她夜里偷偷用腊耗子试过，很好吃，今天又用买的腊猪儿肉做给道士吃。</p>
农家自己做的腊肉，做成之后便挂在灶屋梁上，每日做饭生烟，使得腊肉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灰，吃前须得将之洗净。</p>
于是江边又传来了刷洗的声音。</p>
三花娘娘胳膊细细的，力气却很大，铆足了劲刷洗着。</p>
“刷、刷、刷……”</p>
要按她想，只是一些黑黢黢的灰灰，比地上的灰尘泥巴还要干净不少，吃到嘴里也不会吱吱叫，吃一点到肚皮里也没什么，不过这个道士过场实在很多，就是这样，他也不愿意吃。</p>
没有办法，只能将就他。</p>
“累不到三花娘娘……</p>
“也冷不到三花娘娘……”</p>
不太明显的疲倦和冬日江水的刺骨寒被迅速驱散。</p>
只是刷着刷着，三花娘娘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前方江面上——</p>
江水仍旧碧绿，在这无风时候，平静无波，只生着一点寒气，倒映着两岸千奇百怪的群山，可在上游一些的位置，却有一个木盆顺着江水漂流而下，逐渐往她这边来。</p>
“唔？”</p>
三花娘娘直盯着那方，吸了吸鼻子。</p>
就在这时，江上起了哭声。</p>
“哇……”</p>
三花娘娘神情一凝，放下手中腊肉。</p>
“扑扑扑……”</p>
一只燕子飞了过来。</p>
片刻之后——</p>
江上木盆遵从她的邀请，飘到了她面前来，显出里面躺着的一个婴幼儿。</p>
女童顿时回头，看向道人。</p>
“是个小人儿！”</p>
道人则已起身，拄杖走来。</p>
走到江边，弯腰抱起盆中孩童。</p>
“哇……”</p>
孩子继续大哭着。</p>
道人细细查看。</p>
三花娘娘也直盯着他。</p>
这名孩童已经开始长牙，看起来估计有半岁多了，不到一岁，算是婴儿，应该已经断了奶，身上裹着衣裳以及粗布片，除此以外盆中没有别的东西，在这寒冬时节，脸被冻得发紫。</p>
“是个女孩。”</p>
道人对身边格外关切的女童说。</p>
“女孩！”三花娘娘神情严肃又不解，“女孩怎么会在河里？”</p>
“哇……”</p>
“别哭了……”</p>
道人摸了摸女婴的脸，语气温柔。</p>
女婴好似听得懂，哭声顿止。</p>
“应是被人丢弃的。”</p>
“被人丢掉的？不要了？”</p>
“我猜……”</p>
“她妈妈不要她了喵？”</p>
“也许……”</p>
“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猫都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p>
“谁知道呢……”</p>
宋游低头看着这名女婴。</p>
人间常有弃女婴的，好比云顶山下、镜岛湖中，如今世道乱，丢弃女婴的也许还要更多些。</p>
这名女婴身上衣裳布片的布料都很一般，看得出家境并不富裕，已经不是刚出世的婴儿了。养到了断奶的时候，也没有像是寻常人丢弃女婴一样直接扔进河里溺亡，而是用了一个木盆，顺流而下，怕也心存一些希望。</p>
不知家中其他人如何，孩子的母亲多多少少应该是有些无奈的。</p>
道人抱着女婴仔细查看，很巧的是，这名女婴的根骨天资倒是不错。</p>
简直像是天定的一般。</p>
“在此相遇，实是缘分，你从江上来，便以江为姓，今日大雪，冬寒刺骨，就叫江寒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