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地方,按理说什么生灵都无非存在才对,可不知为何,竟是长出了一种堪比三阶铁木的树木,实在是炼制法器、魔器的好灵材,那些魔崽子们,自然是不肯放过,于是就抓一些低阶修士……”
大胡子说到这儿,突兀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他瞥了眼身后的两人,才再次开口:“呵呵,和你们这几个凡人又有什么好说的……总之,在此地苟活的日子里,就好生伐木,每三日会有魔民送来一批干柴和兽肉、清水。”
此言出口之后,这大胡子就沉默下来。
他一路带着顾青和那面黄肌瘦的小女娃,穿过一株株形状奇异的紫黑色树木,来到了这积雪覆盖、银白一片的林场中,一片空地当中。
这片空地有许多或粗或细的树墩子,和一座占地有十几丈方圆的木屋。
木屋的一侧,是一个巨大的仓库,仓库的大门敞开,可见其内一侧,堆着许多干柴,和一桶桶的清水,悬挂着一扇扇的兽肉,另一侧,则堆着许多紫黑色的木材,这些木材堆积在一起,散发着浓郁的紫色氤氲,很是引人注目。
大胡子径直走过仓库旁,来到木屋前,推开了木屋的房门,顿时一股热气喷薄而出,令顾青眉头一挑,那面黄肌瘦的女娃更是向往不已。
“你们三个随意找地方休息便可,你们初来窄到,每半月伐上六棵树木便可,斧子在那堵墙边上。”大胡子带着顾青与女娃进屋,指了指一侧墙边,便较拖行一路的健壮少年,甩到了身前,噼里啪啦打了一顿巴掌,将之打醒过来。
顾青与女娃一进屋,目光就被一侧墙边堆着的几十具尸骨所吸引。
“啊!”
顾青似吓傻了一般,反应不大,那女娃则吓得惊呼了一声,退后几步。
“这是我的一些师兄弟,和在这林场中被吸干的凡人尸骨,不必大惊小怪。”大胡子扣了扣鼻孔,毫不在意的说道,他不去管那在他一顿巴掌之下,悠悠转醒的健壮少年,起身就朝着那堵墙走去。
他将一柄大斧拿起,扛在了肩头,打个哈欠说道:“今日老子的份额被本来已是做完了,但你们几个好歹与老子同为人族,那老子就大发善心,带你们一次好了,扛着斧子,跟我走。”
说着,大胡子就朝着门外走去。
顾青不发一言,也绕过那堆尸骨,来到墙边,伸手攥着了一把斧子的斧。
他的手中一用力,便将这略显沉重的斧子拿起,而后佯装出一副吃力至极的模样,将之扛在了肩头。
“你这乞丐瘦挺瘦,这力气倒是不错。”大胡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早年间,也练过些许武功。”顾青将脸色涨红,勉强一笑,出言回应道。
那健壮少年七窍流血的从地上爬起,三步并作两步,挡在了大胡子的身前,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我父亲呢?告诉我,我父亲在哪里,你若是不说,今日我就……”
嘭!
健壮少年说着,就去扯大胡子的衣襟,却是被大胡子一脚就踹飞了起来。
“呃……噗!”健壮少年倒飞出去,喷出几口血,撞在了这木屋的门上。
“没死,也不想死,那就爬起来跟老子走。”大胡子满眼漠然的走过健壮少年身侧,出了木屋。
顾青也是跟着大胡子,走出了这木屋。
那面黄肌瘦的女娃,咬着牙,也勉强扛起大斧,恐惧的看了看那蜷缩成一团,如大虾般的少年,追在大胡子的身后,出了这温暖的木屋。
健壮少年额头豆大的汗珠,不断泛起。
“父亲……父亲去了哪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身形翻过来调过去,口中不断的喃喃自语,直到眼角余光,瞧见角落的一堆尸骨。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先保住性命再说……父亲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健壮少年来到尸骨的后面,也取来一柄大斧,轻松扛在了肩头,出了木屋。
……
转眼就是小半月的时间过去。
此座林场的雪,似永远不会停下。
地上的积雪,越发的厚了。
林场靠近木屋的左侧,满脸沟壑纵横、眼神浑浊的顾青,抡着斧子一下一下的朝着身前树木伐去。
咚!咚!咚!……
这树木紫黑色的树身,并无树皮的存在,其上冒着些许紫气,质地极为坚硬。
往往顾青一斧子落下,只能将这树身劈出小小的凹陷。
寒风卷起雪粒,在四周飞舞,冻得不远处依旧面黄肌瘦、却也较之先前多出些血色的女娃,和那健壮的少年,一边砍树,一边打着哆嗦。
女娃和健壮少年,穿着兽皮缝制的衣物,歇息之时,皆是不时将目光投向顾青,眼神古怪古怪。
这干瘦的老乞丐,体力竟如此之好……
这半月来,他们二人砍的树,加在一起,也不及这老乞丐的三分之一!
尤其是面黄肌瘦的女娃。
她毕竟人瘦力小,又是个女儿身,这半月以来,也只是砍了一棵树而已。
半日的时间过去,顾青也只是将这棵略显弯曲、如一个人弯着腰的粗壮树木,砍断了大半儿。
“呼……”顾青呼出一口白气,将斧子戳在雪地里,靠在斧子上,在雪地中站定,身上热气蒸腾。
“哇,林爷爷,你好厉害,连着砍了半日的时间,歇都不待歇的!”面黄肌瘦的女娃,也是在这时放下了斧子,攥了攥满是血泡的手。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顾青也算是与这女娃,和那健壮少年,有了些许熟悉。
至于那大胡子,从当日带他们砍了一次树之后,就神神秘秘,与他们没什么接触。
顾青自然还是化名林长青。
这女娃名叫做林菀,健壮少年则叫贺强。
“和你们年轻人相比,也只是耐力好一些而已……”顾青笑着回应,而后自怀里摸出一根骨棒。
他也不在意这骨棒干不干净,啃了起来。
这半月来,顾青已深度适应了当下的状态,尽力将自己是个修士之事忘记。
他似是真的成了一个被魔族掳来座苦力的乞丐,过往跌宕的修行之路,仿佛一场遥远的幻梦。
便在这林场中,他每日除了砍伐树木,就是吃肉睡觉。
在与林菀和贺强这两个小娃娃相处之中,他常常仔细去感受这两人的苦楚,努力将自己融入其中。
渐渐地,他似弄明白了红尘炼心这四字的真谛。
这并非是让一个修士,去人间游玩一通,或是去经历什么情劫,那依旧高高在上,怎算炼心?
炼之一字,不朝着熊熊的烈焰中,去当中走上一遭,又如何能称作‘炼’?
既然踏入了红尘,便要去感受红尘中人的痛苦与挣扎,不做他想,只求明悟。
可他要明悟的,是什么呢?
顾青望着苍茫的雪地,遥看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寒风吹入他裹着的兽皮,带着雪粒划过他的皮肤。
他眯了眯眼,看向自己的双手,心念一动:‘人生于天地之间,便是能活百岁,所历光阴,也不过是须臾而已,天高地迥,我辈修士便是能活上千年万年,然,千年万年的光阴,于天地之长久而言,又何尝不是须臾便逝?’
‘纵是成为结丹修士,甚至成就元婴,又能如何?依旧满目皆是无力之事,回头更是意兴阑珊。’
‘若不见这广阔天地,做一富家翁,早年纵情声色,晚年儿孙满堂,倒也自得其乐,可见了这广阔天地,我又怎甘去做那富家翁?’
‘一入仙路,回头无岸。’
‘都言有修行资质之人,乃上天眷顾,可若是上天当真眷顾,又何必设这诸多关隘、桎梏?筑基圆满,到底该如何圆满?’顾青闭上了双目,拿起斧子,继续砍伐着紫黑色的树木。
踏上仙路,是要求逍遥。
可为这么多的境界、名相所束缚,被这么多的尔虞我诈所影响,被这条路上的诸般无常所裹挟,又如何能逍遥?逍遥二字,只怕到了那真仙境界,也未必能实现!那在仙路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顾青砍了几下,紧了紧衣衫,目光略显茫然的四顾,看着风中的雪粒。
凡人是这风中的雪粒,身不由己。
修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或许,只有经历过无数的痛苦与挣扎,依旧选择艰难的前行,无畏的坚持,才是这条路的真谛。
譬如手脚有疾之人,若要走在这积雪厚重的雪地中,自然不如手脚健全之人,走的更快、更稳。
或许世上的所有人,都是求道之人。
凡俗之人,之于低阶修士,便如低阶修士,之于高阶修士,前者便是这雪地中的手脚有疾之人,后者,则是手脚健全之人,自然后者行得更快,能够在这条求道之路上,走的更远。
距离那逍遥二字,也自然更近。
境界的提升,并非他的目的,即便那结丹境的修士,能轻易碾死当前的他。
但突破结丹,也应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他的唯一目的,不是结丹,甚至不是那元婴,而是真正的证得大逍遥!
跳出一切规则,不受任何的约束,无有半分的挂碍,永恒的长存不灭!
有此番明悟见性。
一种奇异之感,出现在顾青的心底。
他只觉己身之精气神三宝,俱是一震。
这震荡于外界感受不到分毫,于内里,却是似万千山岳崩塌,轰鸣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