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吊死鬼顺着气味一路闻过来的,眼下江逾白在人界,要找他倒也不难,只看何处灵力充沛万物丛生便错不了。
不曾想,还不曾靠近这个屋子,便被抓住了,术法霸道,勒得她连气都喘不上。
雨水冲刷着她的面庞,水珠潆洄,从她被迫轻仰着的额面划过,复顺着她纤细莹白的脖颈往下滴落,夜风呼啸,激得她像极了一只落水的鹌鹑,窘态毕露,只有足上挂着的铜铃,叮铃作响。
苏婳婳身形本就纤弱,如今以颓然的模样高悬着,双眸怒睁着,檀口紧闭,胸前微弱的一起一伏。
这般远瞧着,江逾白昂藏七尺,浩瀚如烟海,而苏婳婳,不过似被一缕金线牵引着的风筝,身细若竹,孱弱而行靡如蝼螘。
好像只肖这逾白仙君轻轻一勾指节,便能揉碎这个妖物的神魂。
电火间,江逾白抬手又是一道强悍灵力直往苏婳婳的面门劈去,倘或生挨这一记,怕是要魂飞魄散。
却在堪堪要将苏婳婳撕成两半之际,金光竟从她的脑门穿过,不曾伤分毫。
林间的鸟叫虫鸣好似在这一刻噤了声,空气凝结,清风缓缓。
江逾白眸中的不解一闪而过,遂抬起眉眼,寒凉的视线落在了苏婳婳轻颤着的白净妖冶的面颊之上。
忽然,修劲的指节微动,便将苏婳婳从窗外拽至跟前,随即闭眼,食指与无名指微拢,又化了一道沾了金光的术法直接朝苏婳婳的灵檀凌空探去。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几步,屋内青烟袅袅,檀香清曳。
沁着香烟,好像将苏婳婳的神魂从头到尾浸润了一回,舒畅不说。这是她头一回离江逾白这样近,一时都有些怔神,竟陡生了莫名的亲近之意,连心窍都漏了声响。
太近了,她想。
她先头被吊死鬼带着去过茶楼听过话本子,内里总说男子相貌如何倜傥,轻易能将女子的魂魄勾了去,那时的苏婳婳瞧着身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吊死鬼,只觉得这些话本子怕不都是这吊死鬼编撰的。
可今日窥得神貌,方知何为面若冠玉、水月观音。
江逾白探着她的灵檀命府,眼眸闭着,长长的眼睫如根根分明的鸦羽,在白皙的面庞上投下一道疏影,少顷,不知在她的灵檀中探得了什么,江逾白掀了眼帘,漠然开口,“你从何处来的。”
他身量实在是高,苏婳婳好像只能堪堪到他的胸口,现下被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正对着他清冷绝尘的眼,恍如缀墨的古画,凉薄又疏离,看她的眼神,便犹如在看一只鼠蚁。
苏婳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竟鬼使神差得要如实相告,话到嘴边忽得便醒过神来。
今日原是她来讨债的,怎的见着江逾白色心骤起分不清子丑寅卯,要被他占了先机么
想罢,轻咳一声,答非所问,“今日原是我去救狐妖院子里的人,你凭白抢了我的功德,合该还我!”
旁人若得见江逾白,莫说立身站在他身旁,便是远远遇着,都不敢多瞧的。
可苏婳婳话音刚落,便睁起一双杏眼,正对上江逾白无波古井一般的眼眸,心下胡乱呢喃:也不过如此,姿容尚可而已,对,尚可而已!
却不过一瞬,强烈的眩晕感扑面而来,苏婳婳只觉面上有一股热流滑动,不明所以间,下意识抬起手去接。
热流“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掌心……
天道啊,她竟然在流鼻血……
她是妖物,面皮素来出奇得厚,亦觉得自己是见过世面之人,毕竟也不是谁都能不用修炼便直接化出人形的,却万万不曾想到壮志豪言都还不曾说出口便偃旗息鼓,不过是堪堪见着江逾白他相貌好些,便能这般现眼,当真莫名其妙!
一瞬间,面庞绯红,先头被术法悬在屋外时半点不觉难堪,如今却恨不得从屋里跑出去,功德改日再讨不迟。
慌忙抬手胡乱擦了擦鼻尖的血珠子,仓皇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来讨功德的,我、我绝非见色起意之人……”
可话还不曾说完,难以言说的灼热之感倏地从脐下三寸之处升起,初初如炉边幽幽笼火,不过一瞬,就化作惊涛骇浪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腾挪跌宕的热浪来得太快,霎时翻涌成喷发的岩浆,滚烫炽热,肆意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这样的感觉苏婳婳从不曾遇到过,太过陌生,她慌张又无助,犹如一条濒死的鱼,强忍着昏聩之意,贝齿紧阖,木然咬住了舌尖。
一股咸腥味在唇口弥漫,剧烈的疼痛终于让神思恢复了短暂清明,却不过一瞬,惊涛骇浪的热意又化作一个浪头朝她的神魂拍去。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还不曾停,细密的雨水落在院前松软的泥土里,落出一个个浅浅的小水坑。
在江逾白微蹙的眉眼间,苏婳婳浑噩地呢喃,“好热呀……”
苏婳婳身上笼着的金印应声而散,是江逾白撤回了术法,随即不动声色得向后退了半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逾白仙君,眸色寒凉地睥着苏婳婳,淡漠得像在看一鼎香炉,抑或一个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