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拂絮很守规矩,掐算着时辰,待差不多了,叩门入内来收拾,自始至终都是垂着脑袋,眼明手快,将苏婳婳与江逾白桌案上的吃食收入食盒中便放轻了步子走了。
拂絮走后,屋内便又陷入了俱寂之态。
方才用吃食时还觉好些,如今屋内静得宛若针落,难免又让苏婳婳想起先头的乌龙,只怕在少师跟前留下一个不大好的名声,至此,心里活像是蹿了只鬼,复将头埋得低低的。
正半间不界尴尬之际,便见那头的江逾白站起了身,随后绕过幔帘往内间去了。
待竖着耳朵再听不见动静时,苏婳婳才终于从胸口支起脑袋,探出半个身子朝幔帘后头瞧去,见着再也瞧不见什么动静了,这才瘫坐在了蒲团上,长吁了一口气,下意识拿起书册轻轻扇着,将那心头萦绕的莫名的热意散去一些,下一刻,苏婳婳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她手中的书册正是那本“固丨精关门法”的书,忙不迭地将书册扔在了桌案上。
少顷,抿了唇放轻了手脚从蒲团上站起身,将先头那本书册卷成细细的一卷,此地无银地摆在身后,蹑手蹑脚地行至屋内的书柜前,这回眼睛睁得大大得,正经挑了一本《阴骘文》与手中的书册置换了,才做贼似的回到蒲团上,装模作样敛了衣襟,端坐好深唿了口气,而后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书册。
可苏婳婳这一坐,便坐了一仄日,江逾白不发话,她这个学生子倒也不好随意走出门去,来前嬷嬷们是教过道理的。
又过了许久,外面日薄西山,昏黄的日光从屋门的横格上筛过甫入了屋内,因着苏婳婳的桌案离门口近,这斑驳的影子便正落在她的书册上,将片刻前还想着要将“尊师重道”刻在脑门上眼下却正抬手支着脑袋在桌案上酣睡的苏婳婳长长的眼睫都抚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原也怪不得她,一路行山很是辛苦,身子骨原就比旁人弱许多,她每每入夜都不得安眠,原本也习惯的了,如今入了道清观便好似开了另一扇门,不仅仅是苏婳婳的厢房,便是如今这间上课的屋子待得久了,身心舒畅不说,心头郁结之气好似都松散了许多,这一来二去,便蓦生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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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能与一只妖物在同一屋檐下坐着,已然是拿出了修道几百年最大的容忍之度来,虽说那沽名钓誉的珄安替她重新批了命,见她第一面始,他亦知晓如今在幻境中她确然是一个凡人,至于为何出身时有异象,耗死了生母云云,他不曾细探,然,就算是这般,却也掩不了她在幻境之外是一只妖物的事实。
故而今日见着她,除开让她自去瞧书,也旁的事体好做了,在外头空坐了少顷,这便入内来了。
望着外头的天色渐暗,外间也不曾燃烛火,江逾白终于想起他还有个学生子正在外头苦读道法,施施然起身,宽大的衣袂清扫着内间桌案的一角,而后抬手掀了幔帘,映入眼帘的便是苏婳婳支着脑袋的模样,桌案上的书册正翻在正中,远远望着,很是刻苦。
江逾白立身在幔帘旁,轻声道。
“且回罢。”
话毕,正要转头回内间,可见着苏婳婳一动不动的模样,心下这才砸么出些微不对劲来,缓步上前,负手立在她桌案前,才见着了她双目紧阖的模样。
先头在上界,他刚过金丹期时,也曾给衍天宗的弟子们上过早课,不过是讲几句心法融惯,而后便是弟子们自行领悟,他亦不会在堂上盯着,便是如此,也断然没有哪一个弟子胆大妄为竟敢在堂上酣睡的。
江逾白当即微敛了眉头,微微俯身,二指微微曲起,“咚咚”两声,苍劲有力的指节轻叩了小叶紫檀的案面。
那苏婳婳正是酣睡之际,骤然闻声,心头一惊,待从桌案上抬起头勐得见着面前的江逾白,又是一惊,身子不自觉便要后退,竟从蒲团上摔了出去,当真是狼狈不堪,正摸索着要在蒲团上坐正身子,“少师……”
却又听见江逾白启唇,“回了罢。”
说罢,转身便回了,再不理苏婳婳。
苏婳婳面上讪讪,先头想得好好的,“尊师重道”定然要到位,这才第一日,便落下这样的难堪,心下又略略呕了一阵,待想明白了明日定要早早来,这才站起身打开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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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头的回廊下早早挂了照亮的灯笼,那头拂絮见着人出来,忙迎了上来,搀扶着苏婳婳绕至后院的厢房。
厢房内热水早备下了,香炉亦点了,待两个嬷嬷出去了,拂絮才伺候苏婳婳宽衣入浴。
因着只有两个人,拂絮话便多了起来。
“公主殿下今日好生刻苦,快入夜了才出来。”
“婢差了她们去备吃食了,待起身了便能用。”
拂絮三两句话下来,见着苏婳婳不曾有应,细细瞧了脸色,试探道,“殿下今日学课不顺么”
“原也没什么,这位少师可是国师的师弟,想来道法高深,讲道晦涩些也是有的,公主不必挂怀。”
拂絮全然不知晓她无意中的一句话又戳了苏婳婳的背脊。
苏婳婳兀自背过身,将整个肩头都埋入水中,他确实道法高深,她在书册上随意一点他都能讲的清清楚楚,让她听得明明白白。
可各中缘由,苏婳婳却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