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细君垂下了眼帘,似乎不再想提及这个话题,“敢问殿下,我什么时候启程去乌孙国?”
“下个月。”刘据握紧了拳头,“到时候,孤会亲自送你离开长安。”
“有劳殿下了。”刘细君朝着刘据行了个礼,看向了身后的屋舍,“我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想必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在永巷中长大,自小便受尽了白眼,深知世间人情冷暖,原本以为就会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一生,却没想到命运再次向自己开了个玩笑。
刘据听罢,低了下头,沉默不语。
少女宽慰自己的话,在他听来却是如此无奈。
秋风刮过略显逼仄的小院,将院外的梧桐树吹得簌簌作响
一片金黄色的叶子落到了这位和亲公主的头上,
看得刘据出了神。
“殿下?殿下?”一旁的俞仲连忙提醒他道。
“啊——”刘据猛地回过神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拿去刘细君头上的落叶。
“叶子……掉头上了。”
“嗯。”刘细君轻轻应了声,“多谢殿下。”
“俞仲!”刘据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喊道,“把它拿出来。”
“诺。”俞仲朝后拍了拍手,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用锦缎包着的物什。
刘据亲自接过这个东西,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院内的石桌上,仿佛这里头装着什么宝物。
随着他缓缓打开锦缎,一件乐器展现在众人眼中。
“这是孤前些日子,命长安城里最好的匠人为你打造的秦琵琶,你看喜不喜欢?”
刘细君的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闪过,她将双手放在上面,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谢谢殿下,细君……心里很感激……”
“那就好。”刘据松了口气,“希望它能缓解你这一路上的思乡之苦。”
说罢,他向后退了两步,指了指桌上的乐器,示意道:“试试看?”
“好。”刘细君福了福身,拿起这件乐器开始弹奏。
只见一双玉手在琴弦上弹拨了几下,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少女的指尖溢出,回荡在小院中。
时而如山间清泉淙淙流过,时而又如山顶烈阳煌煌凌空。
过了一会,曲调急剧反转,开始变得哀怨、凄怆,沉闷之中带着些许无奈。
一曲弹罢,刘据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过了良久,他抬头看了会天,双眼泛红,走到刘细君的面前,缓缓开口道。
“到了乌孙后,好好活着,如有什么委屈,随时写信回长安。孤,先走了……”
说罢,他带着俞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院。
刘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条永巷的,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也不愿再回想起这段记忆。
那是一段屈辱的、无力的回忆。
他亲眼看着美好的东西在自己眼前逐渐破碎。
明明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位公主在未来的岁月中,将会面临哪些悲剧。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他一步步地走在宫道上,脑海中回荡着这段歌谣。
这首《悲愁歌》,正是刘细君和亲乌孙后所作。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空空落落,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
“啊!——”他怒吼一声,一拳打在宫道旁的石柱上,仿佛要将此刻心中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在这一拳上。
一道道鲜血顺着他的指骨缓缓流下,滴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