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竖起耳朵,准备随时打断谢道韫的回答,万一谢道韫没有发现其中的陷阱,自己便要将她的话打断,以免为郗超所乘。
谢道韫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恐怕要好好学学道德经了。道生一,非无生有,而是由简入繁之过程。道乃混沌为一,二乃阴阳之气,三乃和合阴阳而生万物。你硬要归于有无之论,未免牵强。”
李徽在旁听着,心道:厉害啊。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是对还是错,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看看谢道韫,此刻似乎周遭都闪着光,在这种时候,当真是气质绝伦,令人绝倒。
“君御万民是没错的,但你将之于道生一作类比,那便是错了。君权天授,名为天之子,然君非天所生。所谓天子御万民,莫如说万民顺天之意以奉君。荀子曰,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君道即民道。你不可混为一谈。”谢道韫继续道。
李徽吁了口气,谢道韫没有上当。但是谢道韫这话其实已经不是在谈玄了。荀子的话已经是儒家之说,已经脱离了玄学的探讨范围了。或许郗超的层层进逼,已经让谢道韫有些招架不住了。
所谓天下第一才女,却非天下第一才学之人,只是在大晋女子之中出类拔萃罢了。但真论才学诗文,玄虚之学,却未必是大晋这些每天谈玄论道无所事事嘚瑟个没完的家伙们所能比。所以,其实已经不得不用儒家之学来应对了。
郗超微笑点头道:“那好。那我可再问问道蕴小姐,言意之间,有何关系呢?子欲无言,盖欲明本,举本统末,而示物于极者也。言之局限,目所知也,意之无穷,滔滔不绝也。故言不可尽意,书不能达情,语不尽其心。道蕴小姐以为然否?”
郗超更进一步,将有无之论,推进到第四个层次,那便是言意之间的关系。不得不说,郗超确实是个博学多才,玄学深厚之人。难怪有‘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的美誉。也难怪能够为桓温所器重,成为桓温很少几个能够完全信任的除桓氏以外的人。才学本事是有的。
厅中一片安静,这是谢道韫和郗超之辨,即便在座有谢安王彪之等一干谈玄大家,也只能围观而不能出言回答。若是谢安作答,自然会将言和意分开来,言意各有其重要性,二者不可割裂。无言则意无意义,就好像满肚子话不说出来是一个道理。谢安更会进一步从其他的角度加以剖析。
但是谢道韫毕竟女流,这种玄学上的大辩论,深度之深,思辨能力之强,她能够侃侃应对,已然表明她大晋第一才女的名号不虚。但继续再讨论下去,更深的进入思辨的深层领域,谢道韫便感到力有不逮了。
更何况,这种辩论是不能随口胡说的,否则会立刻献丑,被抓到把柄。所以,她必须思虑清楚,字斟句酌的去应对。
谢道韫在沉思着,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谢道韫,心里各有所想。
但此刻,一个声音在人群外边懒洋洋的响起。
“真是好笑,说这些玄虚之言有什么用?辩来辨去的也没个了局。如此简单问题,还需要说这么半天?真是好笑。”
众人愕然看去,只见李徽坐在墙角,翘着脚抖动着,脸上满是讥讽之色。
郗超冷笑道:“哦?看来李家小郎对此颇有见解?”
李徽站起身走来,他本不想参与这样的话题,但见郗超今日已经将谢道韫逼的左支右绌,这个辩论再继续下去,恐怕对谢道韫不利。
况且,郗超明显在显摆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谈论高深的玄学辩题,已经让他获得了许多人的崇拜。围拢在周围的众多大族子弟看着他的目光都已经带着崇敬之意,其中便包括好几名王谢家族的子弟。
故而,李徽不能任由他在这里装逼显摆自己,不能让他借此机会拉好感。今日自己主打一个拆他的台,搅他的局。所以此刻必须要站出来。
【作者题外话】:免责声明:鉴于本人知识有限,关于魏晋玄学的内容,本人一知半解。但之前我说过,这本书不免涉及一些晦涩的内容,所以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写。关于这些玄学上的辩论,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有谬误牵强之处,还请见谅。杠我的,你就是对的(不是反话)。
真正懂这些方面知识的书友,可以在评论区留言科普给其他书友。
另:魏晋玄学辩题里有些很好玩的辩题,提供几个供诸位鉴赏:1、火不热。2、车不碾地。3、飞鸟不动。4、大狗是羊。5、眼不能见物。简直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