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李徽没有说出来。并非不想,而是不忍左右阿珠的情绪,拿这件事去绑架阿珠。况且,李徽觉得,即便有这层关系,也未必能够解决眼前的危机。
慕容垂肯为了阿珠放过自己么?他肯放弃眼前这个挑拨大晋和秦国内讧的机会么?他会为了所谓的家族血缘关系而放弃这个良机么?这都是未知之数。
阿珠此刻自己说了出来,那说明她心中是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肯为自己受一切委屈的。李徽心中此刻的感觉不是高兴和庆幸,而是感动。发自内心的感动。
李徽伸手将阿珠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脸颊,轻声道:“珠儿,你其实不必为了我而做这样的决定。你有此心,我便心满意足了。你当知我,我既来秦国出使,便已然看淡生死。这个世界,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活反而是艰难的事情。无论生死,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知道么?”
……
山下村庄,一间房舍里。慕容垂也正在同他的儿子慕容农慕容宝两人进行着一场谈话。
“阿爷,那姑娘确实是四叔的女儿无疑。那么,她嫁给了那个晋使为妻,我们现在怎么办?晋使还杀不杀?”慕容农沉声问道。
慕容垂皱眉沉吟,粗大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缓缓敲打,笃笃有声。
慕容农和慕容宝都皱眉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既是你四叔女儿的丈夫,自不能杀了他。毕竟……毕竟……”慕容垂踌躇着,语气中有些遗憾和惋惜之感。
“阿爷,儿子认为,不该为了这层关系便放弃我们的计划。阿爷当以复国大业为重,怎能因为他娶了四叔失散的女儿便饶了他?良机错失,后悔莫及啊。阿爷,你若不好动手,我去动手便是。让那女子恨我便是,让道乾道元他们兄弟骂我便是。我不在乎。为了我燕国复兴大业,我愿承担。”慕容宝急促的低声说道。
“是啊,道佑所言极是。怎能因为这层关系便放弃这个良机?我们兴师动众追了这么远前来,担了极大的风险,才在这里追上了晋使,怎可就此放走了他?”慕容农沉声附和道。
慕容垂紧皱眉头,抬头看着两个神情激动的儿子。缓缓道:“道厚,道佑,你二人的话是不错的。但是,老夫不能那么做。起码现在不能那么做。”
“为何?”慕容农慕容宝齐声问道。
慕容垂缓缓起身,走到茅舍门口,负手看着门外。门外暮色苍茫,兵士牵着马在暮色中走过,战马恢恢鸣叫的声音传入耳中。
“为何?问的好。若我慕容垂也能做出绝情之事,便也不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了。你们可知道,当年你们的阿爷在我大燕是何等的地位?当年我的名字叫做慕容霸,后来被人叫做慕容缺。嘲笑我摔掉了门牙。嘲笑我的人是谁,你们知道么?嘿嘿,便是我的同父之兄,你们的二叔,我大燕曾经的皇上。待我如奴一般,轻贱我,嘲笑我。只因为,你们的阿翁,我的父皇夸赞我有勇力,他们便嫉妒了,便不高兴了。哎,当真不堪之极。”慕容垂沉声说道。
慕容农和慕容宝缓缓点头,这些事他们是知道的。当年父亲被二叔慕容儁敌视,二叔即位之后,父亲更是遭到弃用,动辄训斥找茬,境况不堪。那时他们虽然还小,但是却是都知道的。
“你们可知道,是你四叔一直保着我,带着我东征西站,给我立功的机会,让我能够以功劳立足。否则,别说封吴王,我怕是性命都难保。你四叔待我极好,他是我这一辈子都敬重之人。即便是他病重垂危之时,也还向慕容暐举荐我,让我掌握权力,保国以自保。你四叔处处为我着想,他是我这一辈子最敬重之人,是我的大恩人。这便是我待道乾道元他们如己出的原因。我慕容垂也许没有什么德行,但是忘恩负义之事我是不做的。别人待我有恩,我必予回报。”慕容垂继续说道。
慕容宝道:“可是,那晋使只是个外人罢了。他不过是娶了四叔的女儿罢了,而且是拿她当妾。就冲这一点,他便该死。”
“住口。道佑,我的话你半点没听进去么?那晋使又不知那女子身份。他反倒是救了她一命才是。况且,就算他是外人,也不能杀他。我不能这么做。当初,我们察觉慕容暐和慕容评要杀我们,那时我有大军在手,你们都劝我先下手为强,我都没有那么做。我慕容氏中别人会怎么做我不管,但我慕容垂不能窝里斗,不能自相残杀。我若杀了晋使,慕容珠必恨我入骨,道乾道元也会另眼看我。我也对不住四哥的在天之灵。”慕容垂冷声道。
慕容宝忙低头道:“父亲息怒,儿子错了。”
慕容垂缓缓道:“你们也没错,只不过是我不能这么做。但你们记着,机会其实多的是。不要急功近利,不要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否则,难成大业。”
“儿子受教!”慕容农和慕容宝忙道。
慕容宝心中其实想的是:难怪阿爷落得今日地步,如此顾虑重重,念及太多,恐怕才难成大业吧。当年要是起兵夺了慕容暐的皇位,杀了慕容评,我大燕何至于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