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16年1月，京城诏狱

经过这一年多的时间思考和经历的很多事情，李岩总算明白了李自成和大顺军造反的最终目的。或许，他们的确有为天下穷人考虑，但心中更多的是为自己着想。

为了再次确认自己的判断，李岩问了一个问题：“周公子，为什么我看到大顺军一路上都在帮助老百姓，给苦难的老百姓吃的喝的？”

“李先生，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想透这件事？如果大顺军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一点，那就是纯粹的马匪和强盗。如此还怎么吸引农民、读书人加入进去？只有想办法吸引更多农民，才能做他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这正如你编织的‘闯王来了不纳粮’这种口号一样，刚开始靠抢劫官绅富人还可以，时间长了，官绅富人都抢光了，怎么可能不纳粮？”

“周公子，这么说，你还是赞成现在的大明体制的？”

“怎么说呢，这世间的事并非要么是赞成，要么是反对两种选择，还有其它选择。李先生是读书人，知道汉高祖刘邦入关中后，有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

约法三章比‘闯王来了不纳粮’要高明得多、好得多。它高明在哪里呢？它有一个朴素简单的规则，即表明我刘邦尊重规则和制度。即使后来的历朝历代，都未曾改变这个规则。

反过来，只要是读书人想一想，马上就知道‘闯王来了不纳粮’就是一个骗人的谎言。不纳粮，那义军只能靠抢，抢完富人，再抢穷人。靠这种骗人的谎言，一旦侥幸成为了君主，那将完全没有诚信可言，因为他会谎言太好用了，他会继续靠谎言来治理国家。

所以本人并非赞成现在的大明体制，但我也不赞成义军那种做法。”

“我很佩服周公子这番论断，让本人茅塞顿开。但是，那些官绅地主富人欺压农民总是存在的吧，周公子同意这个吗？”

“李先生，从秦朝到现在，哪个时代都有官绅地主富人；就即使是大顺军夺得了天下，先把所有的官绅地主富人杀光，过几十后，仍旧会冒出一堆官绅地主富人。

这些官绅地主富人无论做什么，种田地、做生意、作坊等，都会雇佣穷人，那不照样也可以理解为欺压和剥削吗，这个时候再怎么办？难道再杀一次官绅地主富人？”

听完周铉这番解释和推理，李岩心中很是佩服，这似乎让李岩真正深入理解社会的一些本质。

周铉继续道：“每个官绅地主富人富裕起来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可能是贪污受贿、贪赃枉法所致；但也有很多富人地主是靠勤劳、动脑子、冒险和多代人的积累所致。

贪污受贿、贪赃枉法肯定要反对和受到严惩。但后面那种是不是要大肆地鼓励一番？能够杀掉这种官绅地主富人吗？难道要让所有的人共同贫穷吗？没有那些勤劳、动脑子、冒险的人，无论什么样的朝廷，老百姓都过不上好日子。”

李岩笑了，他已经明白了周铉描述的一切，他心中对周铉充满深深的佩服。

他拱手道：“周公子，想不到我临死之前，终于能够明白这些道理。如今，本人只希望你能实现让天下穷苦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国家。这条路很难，但是一旦成功了，周公子必将是千古第一人。”

“说实话，本人对什么‘千古一人’没有兴趣，都是一些虚名。更不要说，目前本人目前还啥都没有做成。”

“周公子，我算彻底看透了这一切。不管你做得怎么样，这最坏的结局的也就是维持现在这样，或者换一个新朝，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又恢复成今日之状况，所以，不必担心和丧失信心。

本人衷心希望，我死后，你能够做到‘让苦难的老百姓过上永久的好日子’，我在阴曹地府也会为你祝福！”

“你怎么总是想着死，不能活着做点事吗？”

“周公子，我这样子还能活下去吗？我心已死，如今犯了死罪，估计也是去日无多。”

“正常情况下，你肯定是死。但你这样的人，死了很可惜。本人想办法会救你一命。”

“哦！周公子能够救我？”

“李先生，我能够救你。但是这救你关键要看你怎么想，救了你之后，你出去干什么？”

“我，……，我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我觉得天大地大，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大顺军那边不想回去吗？那边可是有闯王、有义军将领、有你的妾红娘子、还有你的弟弟李年。”

“不想回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能忘记过去？”

“当初，加入义军后，我连河南杞县李氏家族、知书达理温柔善良的妻子都能舍弃。更何况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舍弃呢？”

“好！李先生，你为了你的道，可以放弃一切。那你认为，我的道，你能够追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