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勿的手轻轻抚上了面前陌生女人的脸。
女人的脸很粗糙,有一种饱经风尘的感觉,摸上去像是上世纪职工宿舍楼的那种水泥墙面。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到程知勿这里来,她既不缺钱,也不缺爱。从她脖子上那条串着圆润珍珠的项链可以看出来,她应当有一个很爱她的丈夫,但她还是到程知勿这里来了。
“程先生……”女人对程知勿的抚摸并不抗拒,甚至还伸手盖在了程知勿的手背上,引导着他一点点摸索自己的脸。
“嘘。”
程知勿发出短促的声音,示意女人不要说话。
这种时候怎么能出声打扰自己?
房间里的光线不太好,四周门窗紧闭,仅有的光线是一盏老式台灯发出来的,那盏灯和女人一样上了年纪了,发出的光就像是被墨渍晕染了一样,昏黄又暗沉,懒惰无力地打在女人的下侧脸。
而程知勿则向后缩了缩身子,将自己置于光线之外。
显然他很适应这里的环境,那暗沉的灯光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动作。他的手在女人脸上摩挲了许久,从脸颊开始,依次是鼻子、嘴唇、眼眉,这还不算完,程知勿还仔细感受了女人的颧骨和下颌骨的位置。他的手在女人的左眼眼尾停顿了数秒,从触感判断,那里有一个柔软的凸起,直径大约两毫米,那是一颗痣。按照相面的说法,这个位置的痣意味着夫妻分离,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颗痣,点了。”于是他说。
女人顺从地点点头,甚至连为什么都不问。您还会看这个呢?她张了张嘴想要感叹,但想到刚才程知勿那短促的“嘘”声,便把话头咽了回去。
这时那盏老式台灯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滋滋声,本就微弱的灯光也随着滋滋声开始了闪烁,它老这样,程知勿习惯了,线路老化引起的毛病,可能是火线的包胶氧化掉了。反正对程知勿没什么影响,所以他也就没想着换,不过这会儿灯光不住地闪烁也确实让人有些心烦。
“我关灯了。”程知勿没有跟女人打商量的意思,伸手探向了灯的开关。
不过往常熟练的动作这次却似乎因为不停闪烁的灯光而出现了一点失误,程知勿误判了距离,手指碰撞到了灯罩上,使得灯光的方向往上抬了抬,将女人的大半张脸笼罩了进去,描绘出了她的面容。
这张脸对于这个小城的居民来说有些眼熟,关注政治新闻的人也许在报纸上见过一两次。
女人的脸在昏昏沉沉的光线中只出现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程知勿很快就摁下了灯的开关,咔哒。
七八分钟后,女人整理着头发从那让她感觉有些压抑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面色不显,从包里掏出了一架大框墨镜戴在了鼻梁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她没想到程知勿竟然这么快,司机之前被她支走打发去了别的地方,这会儿再突然叫回来有些不太合适,她只能拦一辆出租车了。
程知勿真的很快,是有本事的人。
在女人离开后,程知勿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同样戴着一架墨镜,走出来之后松松垮垮地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一沓钱,全是红色的百元大钞。他一张一张捻过手里的钞票,心里点着数,但和一般人点钞时不一样的是,程知勿的脸对着别处,似乎在分心留意着别的什么事情。很快,他点完了,女人应该给他四千,但手里的钞票却有四十二张,程知勿从最上面抽出来两张,压在柜台上,剩下的四十张则收进了抽屉里,这部分才是他应得的。
他手里没有女人的联系方式,只能等下次对方来的时候再还回去了。
如果她还会来的话。
程知勿也拿不准,他能感觉到这次的顾客心事很重,似乎并不想被认出来,所以才选择了找他,这样的人大概不会再来第二次。当然了,心事不重的人哪儿有来这地方的。
他很感谢那些默默帮助他的人,但这约定之外的两百元他绝对不会收。
程知勿摸索着走到了柜台后面,坐到了椅子里,熟悉的皮面质感和椅子发出的吱呀声让他的心情舒缓了不少,他摸了摸椅子坐垫的缝皮,手感有些像刚才那个女人的脸,她真的该好好保养一下自己。程知勿很遗憾自己的工作效率实在太快,毕竟按照惯例来说,那个女人也许就是今天甚至这周唯一的大顾客了,这意味着他又得在这柜台后面一坐一天地发呆。
但不发呆又能干什么呢?程知勿将身子往椅子里挤了挤,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日子就这样,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生活好起来又坏下去。
倒是听听别人的生活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