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坡身着学官服,与其他提学司的学官站在一处,监看着入场的童生一个个被考官点名,进入中厅大堂接卷。他待在那儿老半天,竟然都没有听见白明简的名字。他倒是老是看见张兴山了,每当有童生接考卷的时候,教官声唱:“某廪生保?”张兴山都出来应答道:“廪生张兴山保”,从他满面红光的神色上看,这么多童生都找他作保,应当是拿到了一笔额度不小的外财。
提学司的同僚扯着赵平坡的衣裳,“这次县试,赵兄既谢绝了出卷判卷,又退出了监试面试,要不是我们拉着你,你连站这儿都不肯站。要我说避嫌不用做到这个地步,潭州县令为人公正,便是县试取中了你家要紧的子侄,也不会怀疑是你做了手脚。”
赵平坡苦笑了下,无法应答。就凭白明简在岳麓书院独一份的身份,他考的好了,人们自然而然怀疑,考的不好了,岳麓书院的脸面无光。肖伯翎请托于他的,本就是个为难的差事。至于白明简在岳麓山下说的“当取案首”,他嗤之以鼻,县试共有四场,只有末场获得第一,才能称之为案首。而这其中案首的选择,又很有说法,县试案首如无意外,很可能就会跳过府试,院试,直接被录为秀才。因为在官场上,最讲究大花轿子人人抬,一县地界的第一名,关系着学官、县令等县大小官员的面子,就算是主持府试的府尹,主持院试的学政使,都不好轻易随便把人拿下去。
“想当然就能拿下县案首?那我这把年纪可就是活在了狗的身上了。”赵平坡心想白明简能不能过第一场都不好说。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第二场为招覆,亦名初覆。试四书文一篇,性理论或孝经论一篇,不得误写添改,第三场称再覆,第四场连覆,考教的是经文、诗赋、经文,姘文。每场都会选拔淘汰,被选中者称为出圈或出号,四场要用四天的时间,几乎要熬干人的心头血。
考生们路经甬道两旁的考室,看着考室一概低矮狭小,左右都是厚厚的板壁,脸色都有些难看。白明简拿着“天字号捌”的考卷及打稿用的素纸,找到了考号对应的考室,掀开担在板壁中间充当几案的木板,稳坐下来。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考生们找准位置落座,等着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考试便正式开始了。
……
白明简摆开纸墨笔砚,将毛笔放在水洗中沾湿,阖目了一会,等着他人生中第一次考试拉开序幕。然而人在主动集中精神的时候,往往反而不容易获得专注,他的神思又缓缓悠悠飞到了岳麓山。
阿措正在睡梦中,梦见白明简持着一只生了野梨花的笔,正在奋笔疾书。她笑出声来,白明简小小年纪,脸上非要显着庄严肃穆,甚是可乐……她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胡弄了下头发爬起床,拖下疲惫的身体往院门走去。
这间低矮瓦房,唯一的客人只有肖伯翎。
“肖先生,不是说这几日我都先不上课的吗?您怎么又来了?”阿措给他马马虎虎行了弟子礼,倚在门上,耷拉眼睛,显得困倦极了。
肖伯翎吃惊地打量着她。她的肘部,膝部都蹭上了泥,裙摆被撕成了布条,在右腿处直接破了个洞,露出血痂,胸口的衣襟处染了一大片污水。他顾不得反应“非礼勿视”的圣人古训,颤巍巍地问出了口。
“你这是被盗贼洗劫了?可有伤到了哪里?”
阿措身体没有大碍,她摇了摇头。“肖先生,我困极了,你若是没事,我还要去睡。”肖伯翎生的温柔平和的性子,就是有时候磨磨唧唧,絮絮叨叨,听了许久都说不到正题。
她打了个哈欠,就要关门。
肖伯翎嗫嚅了一下,再无法说出口,也只得说出口。“老师要我问你,还有什么他可以代劳的?”话说韩冰作为当代大儒,学富五车,博学广闻,自然不算是佛家的门外汉,云生大师为之所动的偈语,他也被引得心痒难耐。
这两天,他恨不得亲自去麓山寺,问问云生方丈还坐得住吗。他自己反正是坐不住,这日清早逼着肖伯翎来问阿措的进展了。
阿措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从屋里取了一张纸条,塞给了肖伯翎,甚是干脆地返身关门,倒头就睡。
……
韩冰拿到那纸条,一脸兴奋对着肖伯翎说道:“伯翎快给我抹墨,我要好好写这几个字,你封住了字幅,别被人瞧见,给为师送去阿措那里。”他两只手激动地搓来搓去。
“十日之约,还有几天?”他恨不得立时就要岳麓山发生大事情。
“六天。”肖伯翎看着自己老师,胡子激动地翘了起来,治学大家的风范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的心情复杂极了。
韩冰眼睛发亮。“好好,到时候你就是背着我,也要把背到麓山寺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