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牌匾上面的字,突然道:“表兄,随家是景耀二十三年被抄家的吗?”
宁朔点头,“是。景耀二十三年隆冬。”
盛宴铃喃喃道:“隆冬吗?”
宁朔:“是,我记得事发之时,天降大雪,随伯英贪污的消息传到秋山书院,无数人为之震惊。”
盛宴铃:“随家……满门被灭了吗?”
宁朔:“……对。睦州的随家二房在睦州就被问斩了,随伯英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儿子。他一手带大了随兰时,并无姬妾,所以,随家满门,也只有父子俩人而已。但有不少奴仆也被牵连了,杀的杀,卖的卖。”
盛宴铃听得心揪起来。她提灯照路,缓缓的朝随家大门走。
先生是景耀二十四年春到岭南的。他应该是被“换”了出来。
不然怎么解释还有一个随兰时被朝廷斩杀呢?
换囚之说,并不罕见。至少她在各种书里面看见过三次回。但既然能被写出来,说明还是发现了的。
先生却没有被发现。
是逃得足够远吗?还是有人护着他?
她脑子里面越来越清醒,有很多东西呼之欲出,却又一瞬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听说,随伯英贪污了江南赈灾银款百万两,睦州随仲英受贿五十万两白银,对吗?”
宁朔:“对。”
盛宴铃却想:不对。
如果随伯英真的贪污了百万白银,先生不会那般郁郁寡欢。
他说,他有遗憾,他还有事情去做。但被困在岭南,所以才不能去做。
如果随伯英真的贪污了,按照先生的性子,他就没有这股执念,也不会强撑着一口气活在世上。
正是因为不相信自己的父亲贪污,却又无能为力,所以才日日夜夜,如同有跗骨之蛆啃蚀,睡卧不安。
她脑子里面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最开始的时候,先生还能走路。他曾经从巷子尾走到巷子头,看着她进家门,却从来不入她家。
他曾经站在巷子口看外面人来人往,却从来不踏出一步。
大家都说他是个怪人,盛宴铃也没有多想。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世上有本事的人都怪,而且先生身子不好,只是不愿意出门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为他想好了所有的理由,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
盛宴铃觉得自己人生十五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也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记性好。她仔仔细细的回忆,突然觉得她家的巷子,其实有些不同寻常。
闷,很闷。
自从先生来了之后,周围的屋子再也没有赁出去过,但那些宅院里面却像是有人住。
她也曾怀疑过里面是不是住了人,却从来没有往深处想。
而在这一刻,她蓦然清醒,觉得那是院子的门缝里,生出了一只只眼睛看管着四周,不让一只雀儿飞出去。
先生他,也许一直被人看着。
他是枯木,还是一截带着枷锁的枯木。他们让他活,却又在他的脚上绑上了锁链。
何其残忍。
她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最后手都在发抖,强行镇定道:“表兄,之前,我不是向你借过睦州的案卷吗?今日回去,我能借一卷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