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如松缓缓开口,为众人揭开了当日那场深深迷雾之下的真相。
“当时春闱刚刚放榜,夏郎中连中三元,得中状元,而后又一日三迁,恩宠无以复加。一天夜里,有人将一封密信送到了罪臣府上,罪臣打开一看就惊了。密信上说,如今之时,陛下偏爱德妃娘娘,偏心胶东郡王,胶东郡王外有夏公子领着一众朝臣势力渐起,内有德妃娘娘宠冠后宫,问罪臣之外孙前路在何方,该如何自处?”
“世人皆知罪臣当时一心所念,便是绍儿能继承大统,故而此信的确切中了罪臣心中之忧。在那之后,便不时有密信送上,信上多言隐秘之事,件件加重了罪臣之忧患。罪臣命人想去探寻送信之人,却屡屡无功而返。也因私心,未曾禀明陛下。”
“约莫过去了月余,当时夏郎中已经去了龙首州,罪臣又收到了一封来信,说是陛下有意立德妃娘娘为后,这几乎是立储的前兆了。而后宫里果然生出传言,而陛下却也没否认此事。这让罪臣愈发担忧。”
“就在这时,传来了老军神仙逝的消息。就在老军神死后的第二日,写信之人便约罪臣见面。”
“罪臣迟疑许久,终于决定赴约,待罪臣见到那人时,既惊且喜。惊的是那人的身份,喜的是若能有他相助,胜算便能大了许多。”
群臣瞬起的议论声中,夏景昀问道:“那人是谁?”
吕如松开口道:“正是黑冰台首坐玄狐。”
虽然如今众人都知晓玄狐支持太子,如今早已被定为反贼,天下海捕通缉,但朝中群臣却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实情,如今听闻,个个都大呼过瘾,尖起了耳朵。
至于起居郎和各衙门书记员,更是齐齐兴奋得运笔如飞。
“也只有他这个执掌天下密谍的黑冰台首座,能够瞒过众人耳目,将那些隐秘悄然送入罪臣府中。见面之后,玄狐便问罪臣,眼下胶东郡王在储位争夺之中已是遥遥领先,问罪臣怎么办?罪臣便说,他既然将罪臣约出来,想必已有办法。他便提了一个办法,瞬间吓得罪臣魂飞魄散。”
“他说,他可以作保,联系龙首州州牧萧凤山,而后设局囚禁陛下,而后逼迫陛下禅位于太子,太子便能顺理成章地继位,而后太子将罪臣外孙立为皇太弟。”
“荒谬!”听到这儿,一个大儒尚书忍不住开口斥责,“你也是世袭开国公,朝堂之中最顶尖的权贵!岂可听信此等悖逆荒唐之言!”
说到这个份儿上,吕如松已经抛下了所有的尊严和念想,只求保住祖宗基业,闻言木然道:“罪臣当时自然是不信的,但是玄狐为罪臣分析,他们会在四象州煽动一场叛乱,然后想办法推动罪臣领兵出征。因为叛乱之地离龙首州很近,萧凤山作为陛下的心头之患,陛下必然会设法让罪臣趁机擒获萧凤山回京。而后让萧凤山配合,便可设局囚禁陛下。”
“如若陛下不上钩,则罪臣亦能得一军功,为绍儿争夺储君加码,并无损害。如若真的事成,太子如愿登基,罪臣手握数万雄兵,且在军中影响力极其不俗,老军神既死,罪臣凭借在军中的威望,便能让太子不敢妄动,需得遵循当日约定。至于再之后的事情,玄狐说,那就由罪臣与萧凤山自己斗去,他只求脱身逍遥。”
“若是老军神尚在,一言可安社稷,罪臣自然不敢行此险事,但老军神已死,罪臣思虑整夜,自觉能斗得过萧凤山,便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
朝堂之上,一片哑然,旋即生出了一阵阵滔天的怒意。
“吕如松,你世受国恩,为何竟有此等祸心!”
“想你先祖襄助太祖,为了国朝大业,浴血厮杀,你身为后人,竟行此等悖逆之事,你有何面目去见你九泉之下的先祖!”
“就为了一个储君之位,就答应这等阴谋,吕如松,你不仅坏你还蠢得要死!”
“人家早有预谋,你一介武夫,凭什么斗得过人家?又蠢又坏,吕如松,你该千刀万剐啊!”
阵阵怒骂,从朝臣们的嘴里或真心或伪装地喊出来,朝堂之上,瞬间一片闹嚷。
“肃静!”
夏景昀沉声一喝,压下了众人的声音,旋即看着吕如松,“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四象州梁郡果然叛乱,罪臣也果然受命领兵出征,而出征之前,陛下也真的密令罪臣趁机擒拿萧凤山。当罪臣领兵到了梁郡,萧凤山很配合地出兵,然后被罪臣借机拿下,而后班师回京。”
“回京之后,我等在城外驻扎,陛下果然决定亲自前来军中。因为不愿意背负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陛下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在他十分信任的玄狐和黑骑的带领下,趁夜来了军中。”
“到了军中,陛下也直接提审了萧凤山,但当我们撕下伪装,露出真面目之后,陛下却没有半分妥协,坚决不同意禅位太子的做法,并且伺机意图逃出中军大帐。”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微颤道:“萧凤山眼疾手快,为防事败,竟直接拔剑弑杀了陛下!”
轰地一声,朝堂之上仿佛陡然炸开一团声音。
满朝权贵和文武百官,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而偏殿之中,萧凤山瞪大了双眼,不住挣扎着,口中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呜咽。
吕如松接着道:“当时罪臣已经吓傻了,罪臣只想着兵谏逼迫陛下让位,但没想过要弑君啊!但是萧凤山却说不慌,他早已想到了替罪之人,这时候,罪臣才知道他早已经悄然将秦思朝带在了军中。可笑那秦公子以为他还能执棋天下,为萧凤山出谋划策良多,没想到事成之后,将他带进帐中,却是为了顶罪。”
“萧凤山伪造了事发现场,然后便叫来帐外士卒,说是秦思朝弑君。再之后,罪臣便领兵入京,叫开城门,叫上中枢诸公,一起拥立了还被幽闭在东宫的太子殿下。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重重磕头,“罪臣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饶,祸及满门,愿一死以谢天下。然英国公一脉,世代忠良,历代先祖皆为国流血尽忠,罪臣请太后、陛下留下英国公之爵,罪臣及本家百余口自当赴死以赎罪孽!”
“你休想!”
“做梦吧你!弑君、叛逆,查抄满门,不诛九族何以服天下!”
吕如松恭敬地趴跪着,微微抬起头,祈求地看着夏景昀。
“此事,容后再说。不过你今日愿意坦白从宽,想必太后和陛下亦当有所考量。”
夏景昀开口道:“先下去吧!”
“罪臣告退。”
吕如松颤抖着起身,又哀求地看了夏景昀一眼,在两个禁军将士的搀扶下,走出了殿门。
而此刻众人看向夏景昀的目光便悄然有了变化。
聪明些的人结合夏景昀方才一反常态的表现,已经猜到了夏景昀可能是用了英国公的爵位与吕如松做了交换,换取了他的招供,怪不得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一手很犀利,很精准。
也的确挽回了许多局面。
但是,如今两人,一个坚决否认,一个详细指认,各执一词,完相反。
虽然说起来也已经可以结案,但若要达成那个堵住悠悠众口的目的,还是差了不少。
而接下来的是太子了,他总不能不站在自己阿舅那一边,而承认自己是个逆贼吧?
若是这样,三个人中,只有一个招供,这也难以服众啊!
就在众人有些担忧的时候,夏景昀又开口了。
“带东方明!”
不多时,一身囚衣的东方明被带了进来。
曾经的皇帝,如今的阶下囚,当他站在殿中,看着龙椅之上的东方白,眼中闪过了一丝怨毒。
但当他的目光移到夏景昀那张平静的脸上,就如同一个冰冷的恶魔一般,瞬间让他心中只剩下了恐惧。
夏景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东方明,先帝驾崩,疑点重重,真相吕如松已经招供,你最好从实招来,好歹还能留个尸,免了五马分尸之痛!”
众人齐齐看向这位曾经的储君和皇帝,想看他将以怎样的姿态,说出一段怎样慷慨激昂的话,对抗朝廷泼来的脏水。
就在这一片众目睽睽之下,东方明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哭喊道:
“这都是我阿舅的主意,父皇也是他亲手杀的,我整夜都在东宫,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满殿俱惊,哑然无声。
偏殿之中,萧凤山目眦欲裂,怔了良久,而后释然般仰头,闭上眼睛。
双目之中,流出两行血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