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状末尾,一个鲜红的手印,虽然不具备任何的效力,但却仿佛是在这张供状背书,带给所有围观之人,直观的心理冲击。
而另一张,则是几行简短的告示,上面写着昨夜城外军营骚乱,三十六人丧生,数百人受伤,幸赖无当军奋力维持才平息下来。
末尾加盖的那个鲜红大印,同样仿佛是建宁侯愤怒的具现。
“卧槽!没曾想洪家竟然做出这等事情,简直是人神共愤!”
“是啊,平日里看他们还屡有善举,以为是良善之家,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等面目!”
“我还当他们遣散奴仆,是为了响应朝廷新政,为国为民,没想到竟然暗藏着这等祸心!实在是该杀!”
“居然遣出死士,以残害无辜百姓的方式阻挠新政!这是何等残暴,何等无良之人才能做出的行径!”
“我们方才还说建宁侯的不是,现在看来,还得是建宁侯这等天纵之才,方能瞧破这等恶贼的伪装,找到其犯罪的线索,将其绳之以法啊!”
“是啊,建宁侯不愧是无双国士,不仅妥善安置了这些被赶出来的佃户奴仆,给了他们新的生活,还将这些奸贼恶贼绳之以法,不愧是我大夏双璧之一!”
“大夏双璧之一,另一个是谁?淮安侯么?”
“当然是靖王殿下啊!什么淮安侯?他也配?”
“不行了,诸位,我要先走一步!”
“诶,兄台做甚去啊?”
“现在洪家人应该还没押入大牢,我去找点烂菜叶,甩他们几下以泄心头之恨!”
“好办法!同去同去!”
人群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离开,就如同乌云的转移。
乌云飘来飘去,暴雨却下在了洪家众人的头顶。
那雨点却不是水,是臭鸡蛋,是烂菜叶,是朴素百姓们出离的愤怒!
当他们的恶行一传十,十传百,便是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夏景昀远远望着这一幕,淡淡一笑,“陈大哥,让人给其余那几家传信吧,告诉他们,我在州牧府中等他们,仅限今日。”
陈富贵兴奋点头,沉声应下。
——
史家,同样是雨燕州的豪族,更是此番联系暗中反对新政的其中一家。
此刻的家中,家主史仁松和几个族老坐在堂中,神色紧张又惶恐。
洪家的动静那么大,同为大族和盟友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心里早就慌得一比了。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响起,史仁松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匆匆跑回来的管家急切问道:“怎么样了?”
前去探知情况的管家开口道:“家主,洪家确定已经完了,阖家老小全部被押送进了大牢,其余府上奴仆也都被就地羁押在洪府之中,听候发落。”
史仁松面色再变,带着几分期盼问道:“老百姓呢?他们就没点反应?没有说建宁侯暴虐什么的?”
若是民心可用,他们这些地头蛇不是不可以挟民意以自重,逼得建宁侯见好就收。
“一开始倒是有几声,但是建宁侯将那个死士的供状贴出来了,洪家众人就开始倒了血霉了,老百姓们什么臭鸡蛋烂菜叶都砸来了,洪家好些姨太太和小姐受不了这羞辱,直接当场就晕了过去。”
听到这儿,在场众人都齐齐变色。
还不等他们说话,门房就又匆匆而来,“老爷,有人求见,说是奉建宁侯之命!”
史仁松一听建宁侯这三个字,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当即满头大汗。
“家主,不可怠慢啊!”
还是有族老多少还残存着点理智,开口提醒道。
史仁松一想,连连点头,“对对对!快快请进来。”
很快,一个一身劲装的汉子走入了场中,朝着众人一抱拳,“建宁侯命小人传信,此番除洪家外,其余各家只要自首,便只诛首恶,余者概不追究,若今夜亥时过后,依旧未去州牧府投案自首,则视同洪家之罪一并处置!过时不候,望诸位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房中,一片长久的寂静。
片刻之后,一个族老起身,看着史仁松,“家主,这建宁侯的使者怎么到我们府上来了,可是你犯了什么事吗?”
史仁松疑惑抬头,怎么来我们府上,你不清楚吗?犯了什么事情,难道你们不知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血色尽退。
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要装作不知道。
不知道,就可以完成自己与史家的切割。
不知道,那些罪过就到不了他们的头上。
建宁侯只用了简单的一句话,他这个家主,就沦为了族中的弃子。
而随着那个族老的话,其余族老也慢慢反应过来,陆续开口表态。
“是啊家主,可是你犯了什么事情吗?”
“莫不是跟洪家有关?家主你糊涂啊!”
“如果真的是,建宁侯已经法外开恩,还请家主三思啊!”
史仁松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说不出话。
彻底崩溃的心头,涌动着愤怒、悲凉、恐惧、癫狂等复杂的情绪。
见史仁松呆坐着不说话,当先开口的族老直接一拱手,沉声开口。
“为家族存续计,为祖宗基业计,为合家老小计,请家主赴死!”
其余族老也纷纷开口,齐声道:“请家主赴死!”
这一刻,面对这些逼他去死的族老们,史家家主史仁松回想起了,他们一群人在那处不知名的庄园中,逼死祝家家主的那个并不遥远的夜晚。
“请家主赴死!”
这是今日的雨燕州中,在诸多大族之内,被不断重复的话。
而后,陆续有一辆辆马车,从各处府邸,驶向了州牧府。
停在州牧府门外,一个个族人“搀扶”着他们的家主,走入了州牧府中。
州牧府的一处房间外,姜玉虎抱着小女娃,动作已经熟练了不少,看着夏景昀,“你这一手还是不错,有轻有重,有急有缓,外部施压,内部分化,至此,雨燕州大局便算是彻底定了。”
夏景昀笑了笑,“这都是跟将军学的,这不就和两军对垒一样,找到敌人的薄弱点,集结优势兵力突破,在胜势既成之际,便向其余队伍施压,逼降或者动摇军心。尤其是将军每次冲阵,都会命无当军高呼缴械不杀,这不仅是虚张声势,营造大胜的威压,更是在瓦解敌方的斗志。”
姜玉虎扭头看着他,见他一脸认真,心头暗自舒坦,绷着脸淡淡道:“你倒是会活学活用。”
他低头逗了逗义女那粉嘟嘟的小脸蛋,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说起来,她还没名字呢!你这个状元公给她取个名?”
夏景昀听了姜玉虎的请求,想了想,“你是打算让她跟你姓还是跟她生父姓呢?”
“跟我姓吧,我不想未来有谁拿她的身世说事。”
夏景昀点了点头,以此间人的观念,女孩子也没法承继香火,倒也无妨。
他低头看着小丫头那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心头多少有了几分促狭的心思,“你看她纯澈干净的样子,要不就叫她无垢吧,希望她能永葆这份纯真和美好。”
“姜无垢。”姜玉虎念叨了两遍,点了点头,显然很是满意,“那乳名呢?”
“乳名也要啊?”夏景昀呵呵一笑,而后笑容缓缓收敛,“她自杀戮中幸存,今后也在竹林这样的军旅之家,你是希望她做一个上阵杀敌的女将军,还是希望她”
姜玉虎直接打断道:“女孩子打打杀杀做什么?有本公子在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不长眼的货色需要她去上阵杀敌。”
“那就叫她观音婢吧,慈悲为怀,救苦救难,也算是不忘记自己曾经的苦难,不枉费你给她的一场富贵人生。”
“观音婢。”姜玉虎念了念,低下头,轻轻逗了逗怀中的女娃,“听见了吗?观音婢,喜欢你就笑一个。”
小丫头咯咯直笑,那单纯的笑声,可爱的模样,将这一文一武,都从这世间污浊纷乱的泥潭里暂时拉出来了片刻。
于是,并肩而立的两人也都微微一笑。
——
当口子撕开,剩下的事情就势如破竹了。
各家家主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有那么一两个心知必死,不愿意配合的,夏景昀的应对也简单,懒得废话,直接命人给抬了回去。
吓得那两家的族老们魂飞魄散,全家老小齐上阵,劝他安心赴死,然后又给乖乖送了回来。
当夜子时,包括洪家、蒋家、张家在内的几大家都已经审问完毕。
到这份儿上,洪老爷那依旧的负隅顽抗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夏景昀也懒得管,翌日一早,便直接将他们装上了囚车。
意识到自己可能这么快就要被斩首的一众家主们慌了,纷纷开口。
有痛哭流涕求饶的,有小便失禁崩溃的,也有大喊着自己那些曾经的什么员外郎之类的头衔,说着刑不上大夫的。
夏景昀一概无视,当即拉着他们出了城,来到了城外的军营。
军营对面,临时搭建起了一个行刑台。
三百多个伤者,除开重伤难动的,其余都被抬到了台前。
而其余暂缓出工的奴仆和佃户们,则在无当军的严密安排下,排着整齐的队列,围观着这场震撼的行刑。
其余好事之众则被挡在两侧外围,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挤作一团地围观着。
建宁侯夏景昀缓步走上台,站在一帮跪在地上的白衣死囚前,目光扫过台下,朗声道:“诸位,你们认得这些人吗?他们曾经是你们的东家,是你们的老爷!如今,他们是朝廷的罪人!”
“就在前夜,就在这军营之中,发生了一场骚乱,死伤惨重,这背后的主使者,就是此刻跪在台上这些人!”
“他们暗藏祸心,想要阻挠新政的推行!”
“他们殚精竭虑,想要继续当朝政里的蛀虫,趴在朝廷的躯体上吸血,坐在你们的头顶享福!”
“他们残暴无德,为了一家一姓之私欲,视人命如草芥!”
“三十六条鲜活的人命已经逝去!三百多个无辜的伤者,就在眼前!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杀!”
“该!”
震天动地的齐声嘶吼,震碎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家主们最后的胆气。
他们人还活着,但心已经被杀死在了此刻。
夏景昀沉声道:“朝廷的新政,不是要剥夺任何人合法应得的权利,而是要还原这片土地应该有的样貌,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要改变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畸形状态!”
他伸手指着对面的伤者,“你们!”
而后指着军营中乌泱泱的人群,“你们!”
又指着两侧的围观群众,“还有你们!”
“以及在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的百姓,不论贫富、不论官职、不论才华,都应该过上美满幸福的好日子,都应该一视同仁地享受到朝廷的仁政!”
“雨燕州的美好未来,就从此间起,从今日起,从这些污浊腐朽之人被消灭起!”
“行刑!”
十几个刽子手齐齐挥刀。
人头落地,鲜血喷涌,仿佛一场盛大的烟花。
在刹那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