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鹤归(四)(2 / 2)

将门权宠 薄须 2727 字 1天前

“那日那个宦官,是王禧的人么?”白子澈问。</p>

孙盐点头道:“属下派人去问过,那人是王禧的一个干儿子。那日被殿下吓得魂不附体,殿下走后,他险些当场失禁。”</p>

白子澈冷淡地评价道:“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当真斩不尽,杀不绝么?”</p>

孙盐没敢接话。</p>

——</p>

鬼市。</p>

鬼市充斥着贫穷、混乱和欲望。</p>

有的人在这里寻觅一处栖身之地,浑浑噩噩地过着有今朝没明日的生活;有的人掌握着大周暗处的买卖,眼睛也不眨地赚着每一分带血的钱。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人也依然有三六九等之别。</p>

“老罗,我要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年轻人压低了斗笠,低声问。</p>

鬼市里的店铺门脸都小,不挂招牌,全靠“熟人”口口相传招揽生意。这间铺子逼仄狭窄,细细长长的一条,挤在门可罗雀的棺材铺和门庭若市的粮栈中间。铺子的采光也不好,只有背后一扇正对着排水渠的窗户,透出黯淡的光线。</p>

老罗是个平头正脸的中原男人,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看上去是被人打了左脸,也只会闷头闷脑地将右脸送上去的货色。他在头上扎着一条红色的带子,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p>

“我我我说了,那东西是掉脑袋的买卖。”老罗说话有点结巴,盯着年轻人说,“你连脸都不敢露,我怎么敢敢敢把东西卖给你?”</p>

“鬼市里的买卖,有几个不掉脑袋的?”年轻人有些不耐,将一盒金锭放在柜台上,敲着盒子说,“有了这盒金子,你还怕掉脑袋么?天高任鸟飞,何必蜗居在这鬼市。”</p>

老罗苦笑道:“我只怕怕怕有命赚,没命花。”</p>

“我可以加钱。”年轻人沉下声音,道,“这样的金锭,两盒。”</p>

老罗的脸色紧绷片刻,松口道:“好好……好吧。那你两日后来取货。这盒金锭我就当做是定金。”</p>

年轻人松了一口气,答应下来。</p>

直到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老罗才软着双腿,哆哆嗦嗦地问:“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做了,这样可以了吗?”</p>

鬼市铺子的柜台是半封闭式的,只留了一个人上半身的高宽,还以铁栏分隔,以防居心不轨之徒。在年轻人的视野盲区,楚识夏抬手撩开风帽,轻描淡写地收回抵在老罗后腰的饮涧雪。</p>

“别紧张。”楚识夏说,“没人敢砸鬼市的生意。”</p>

“今天我和官府勾勾……勾结,明天谁还敢跟我做生意?”老罗的笑容愈发苦涩。</p>

“这不叫和官府勾结,”楚识夏微微一笑,“我只是替你促成了这桩生意而已。至于这个人拿不拿得到货,拿到货之后有没有命离开帝都,就看他的命有多硬,与你无关。”</p>

“羽羽羽……林卫还有女人?”老罗惊奇地看着楚识夏。</p>

“都说了我不是羽林卫。”楚识夏拍怕他的肩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笑道,“但你要是敢将这张图卖出去,我保证你家下到嗷嗷待哺的小儿,上到青草萋萋的坟茔,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地保住。”</p>

老罗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麻溜往地上一趴。楚识夏不明所以地后退一步,自然而然地将手按在剑柄上。却见老罗撅着个腚,掀开了脚下的地板。</p>

地板下以沙袋填充满,踩上去并不会有明显的中空的声响,只会觉得是房子老旧,故而地板微微摇晃。老罗从沙袋底下取出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双手将盒子捧过头顶递给楚识夏。</p>

楚识夏谨慎地用剑挑开了盒子。</p>

“这就是那张图。”老罗真的紧张起来反而说话流利,“犀角冲和投石机的设计图。”</p>

楚识夏没说话,用剑锋翻动着那描画细致的设计图纸,心里涌动着杀意。</p>

“军爷,我再也不干这笔买卖了。”老罗低眉顺眼地说,“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只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这张图只是我个人收藏,从来没卖给过任何一个人。”</p>

“这东西,鬼市只有你有?”</p>

“整个大周,除了军备司,只有我有。”老罗笃定道。</p>

“你画的?”楚识夏的语气有点危险。</p>

“我买的。”老罗矢口否认,又奉承道,“我这就把刚刚那孙子从哪来、到哪去,家里有几只老母鸡都给您扒得明明白白。”</p>

“不用了。”楚识夏挑起图纸扔到烛火上烧尽,淡淡地说,“两日之后,你和他在这里交易。给他一份错的图纸,我要知道他和谁接头。”</p>

“好嘞!”老罗铿锵有力地回答。</p>

楚识夏从后门离开老罗的铺子,拉起风帽遮住自己的面孔。</p>

鬼市潮湿的地面早早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却没有官府负责撒盐化冰。一双双长满冻疮的脚将冰踩得粉碎,污脏的雪水顺着缝隙没入排水渠。</p>

楚识夏和无数或衣衫褴褛,或行迹鬼祟的人擦肩而过。灯油坊中焚烧尸体的恶臭味竟然是唯一温暖的来源。</p>

巷子的暗处,眼神麻木的女人解开胸口的衣衫,几枚铜板打在破碗中叮当作响;骨瘦如柴的男人睁着亮得摄人的眼睛,倚着一根竹竿,对每个路过的人虎视眈眈;哭得没了力气的孩子蜷缩在坚硬的怀抱中,身体渐渐冰冷下去。</p>

楚识夏站在青石堆砌的出口前,面前三尺即是开阔明亮的天光。她回头看了一眼楼台高筑的“十八楼”,以肉身燃灯的灯油坊,和无数隐匿于灯火下渺小肮脏的灰尘。</p>

等候已久的沉舟冲她伸出手,逆着雪白的光站立,流畅优美的线条暴露无遗。</p>

“怎么了?”沉舟见她发愣,疑惑地问。</p>

楚识夏摇摇头,抓着他的手踏上最后一级台阶。</p>

天上下起小雪,沉舟在楚识夏头上张开一把伞。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慢慢地走过被雪覆盖的长街。沉舟把伞塞到楚识夏手里,小跑到一家蜜饯铺子前。楚识夏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多时,沉舟揣着热气腾腾的点心钻进伞下。</p>

“买了什么好吃的?”楚识夏强打起精神问。</p>

“你喜欢的。”沉舟将酸甜热烫的樱桃脯喂进她嘴里,笑着问,“好吃吗?”</p>

这个笑容实在是太生动,太鲜活,太由心,仿佛千年壁画上的神明眨了一下眼睛。楚识夏不得不认真地品尝这块樱桃脯,感受热腾腾的酸甜在舌尖上炸开,然后点了点头。</p>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了吗?”沉舟说,“我猜不到。”</p>

“我在想我母亲。”楚识夏轻声说,“我从鬼市出来的一路上,看着那么多流离失所的人。我想着四十多年前,我母亲就住在这里,从官府张贴的每一张告示、从街头每一具冻僵硬的尸骨,一点点了解这个王朝。是否有那么一刻,她想要摧毁这腐朽、痛苦的世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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