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殿随之陷入黑暗之中。
沈灵犀眼见楚琰在床外侧躺下,板直的身躯,带着几分莫可名状的克制拘谨。
她无声笑了,生出几分捉弄的心思,有意往楚琰的方向挪了挪。
然而,她刚挨近他身侧——
便只听见一声低沉的叹息。
随之,她整个人便被楚琰的铁臂,隔着锦被牢牢箍在怀里。
“别闹。”他嗓音暗哑地道,“除非你明日不想下床。”
沈灵犀闻言,下意识不敢再动。
明日一早,刘美人她们几个就该回来了。
她可不想,让她们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场面。
许是一整日的忙碌,令沈灵犀早已疲惫至极。
又或者是楚琰身上草木的清冽香气,令她安心。
不到一刻钟,她便沉沉睡去。
只剩下楚琰一人,辗转反侧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帐上,殿外传来宫人们的洒扫声,沈灵犀才懒洋洋睁开双眼。
刘美人坐在不知何时已经空了的榻侧,笑吟吟瞧着她,“你倒是睡得挺熟,可怜你们家小郎君,出门的时候,眼圈都是黑青的,这是昨夜累着了?”
沈灵犀想到昨夜,脸颊登时飞上两酡红云。
她赶忙转开话题,“昨夜你们跟着云崇,可有什么发现?查明接头人的身份了吗?”
刘美人打趣瞧她一眼,见她这副模样,倒也没再继续调侃她。
“自然是查到了。”刘美人掩唇笑笑,“云崇的野心,可比他的胆子大多了,你们可要小心,人家准备把你们一网打尽呢……”
沈灵犀对此丝毫不意外,她意味深长地道:“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谁手里的网更大……”
半个月后。
李氏的“添香阁”再次在京城掀起一股人人追捧的狂潮。
只因添香阁里有一味独门秘制的熏香,名唤“鹅暖香”。
鹅暖香价格极为昂贵,比那盛名在外的“千金香”,还要贵上一成。
相传是依照上古遗留传下来的仙方配制而成,有辟寒驱邪之功效,凡是佩戴此香制成的香囊者,纵然身上穿着薄衫,都不会畏寒。
在这尚未回暖的时节,各府贵女们早就迫不及待想脱去冬衣,为即将到来的春日宴做准备。
就连后宫的妃嫔们,也蠢蠢欲动,想要借着此香,在皇帝面前露脸争宠。
是以,即便楚琰没有出手,李氏“添香阁”那些秘制香料,趁着鹅暖香的东风,皆进了内侍监的采购名册,并在最短的时间里,分发到各宫。
与此同时,在这半个月里,皇帝正式颁下封沈灵犀为绣衣鉴察使的圣旨,令朝臣们对此议论纷纷。
质疑者有之,反对者有之,静观其变者更有之。
只不过,北衙毕竟是人人畏惧的地方,纵然朝臣在心中,对于女子为官颇有怨言,可到底摄于北衙和绣衣使的恶名,并不敢在面上多有表露。
总归,北衙是先帝专门辟出来的衙门,只是代天子行事,又归东宫管辖,朝臣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这是太子的家事。
沈灵犀这个鉴查使虽然官居三品,却无需上朝。北衙的案宗,都要从她眼前过一道。
每隔十日,她还要去御书房,亲自向皇帝禀报,一些皇帝亲自过问的案件进展。
这些原本是楚琰的公务,只是如今他身为储君,皇帝有意让他多熟悉政事,另派了许多户部、兵部的差事给他。
偌大的北衙,明面上是太子执掌,可实则是沈灵犀在打理。
在纯钧和胜邪倾力辅佐之下,沈灵犀对于北衙的事务逐渐上手,一方面替楚琰处理些北衙的公务。另一方面,她也借着绣衣使的手,暗中监视着宫里内外,各宫各府的动向。
所以,当沈灵犀在东宫里,第一次闻到鹅暖香的香气时,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在大周,依照古礼,上巳节有求偶,迎祭生育之神,以求多育的习俗。
天子会在上巳节于曲江边宴请大臣,为皇子和肱骨大臣家的儿女赐下婚事。
所以,大周上巳节的曲江宴,也被称之为赐婚宴。
因着皇后自打入春以来,身子一直不大好,后宫诸事,便都由新晋的月妃打理。
这位月妃,便是入宫不到半年,在后宫嫔妃里,从美人做起,一路高升的李月娇。
沈灵犀每隔十日都要去御书房,向皇帝汇报北衙的公务,进宫以后,免不了要去与太后和皇后请安。
月妃是个聪明人,成日在后宫,除了伺候皇帝,打理后宫琐事,就会去寿康宫,在太后跟前服侍。
她年纪虽小,可在义阳侯府时,常年小心翼翼侍奉嫡母,养成了心细如发,却又绵软妥帖的性子。
不似赵贵妃那般,娇柔跋扈,也不像皇后那样,端庄疏离。
太后原是对她十分冷淡。
只是。一来二去,发现她有种小家碧玉的亲切之感,倒是看她有几分顺眼。
是以,沈灵犀每每去寿康宫里,总能与李月娇不期而遇。
李月娇在沈灵犀面前,虽未表现得太过热络,可眼神中也能看出与旁人不同的恭谨意味。
反观李月娇的弟弟——义阳侯世子李淮。
在得知沈灵犀为绣衣鉴查使后,倒是时不时往北衙跑,请教沈灵犀各种验尸的技巧。
许是因着有共同话题的缘故,沈灵犀对李淮,比之对旁人,更多出几分亲昵。
而这份亲昵,传入楚琰耳中,每每都会令他醋火中烧。连带的,对李淮和那位被皇帝放在手心宠的月妃,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到了曲江宴这日,沈灵犀盛妆跟随楚琰,乘坐马车抵达宴席举办的地点。
曲江池旁,已经七七八八来了不少人。
满朝文武百官,但凡是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受邀携家眷参加此次盛宴。
因着皇帝会点鸳鸯谱。
年轻的王公贵胄子弟,和那些有封号的县主、郡主,以及世家贵女们,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铆足劲希望能在此番宴会上,觅得一门好亲事。
若是以往,楚琰这位新晋太子,定是那些世家以亲事攀附的最佳人选。
可先前他“克妻”的传闻,至今犹有余韵,皇帝也不敢让他在祸害旁人。
所以,楚琰和沈灵犀这一对儿,在这曲江宴上,反倒是最清静的。
沈灵犀随楚琰刚下马车,月妃身边的太监,便笑着迎了上来。
“太子妃,月妃娘娘对祭祀大典上的祝祷仪程,尚还有几处不明白,派奴婢来请娘娘去东边暖阁坐坐,不知太子妃可愿前往?”
祭祀向来都是太常寺的活儿,别说是沈灵犀,就算负责操办宴席的李月娇,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李月娇巴巴派了个太监等在这儿,定是有事找她。
沈灵犀对李月娇并不抵触,正打算开口应下——
一旁的楚琰已经淡声开了口,“太子妃要陪孤一起赏江景,这些琐事,让你家娘娘去找太常寺,太子妃没空。”
楚琰这个太子,是宫里宫外出名的不好惹。
小太监打了个寒颤,赶忙应下,转身离开,半点也不敢停留。
宴席尚未开始,楚琰牵着沈灵犀的手,直接去了风景最好的高台上。
远远望去,不少人在江边踏青嬉,一派融融景象。
沈灵犀极目眺望着远处,见方才那小太监,一路小跑去了远处的暖阁,有几个宫婢,形色匆匆从那暖阁里进进出出。
而提前抵达此处的刘美人,也从那暖阁里飘出来,察觉到她的方向,朝她摇了摇手里的帕子。
沈灵犀见状,唇角微勾。
恰在此时——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尖锐的唱和,皇帝的御辇在众人视线之内,缓缓停下。
沈灵犀捏了捏楚琰的手心,对他道,“走吧,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
凌晨一点精修完,看早的可以再看看。